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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債主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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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門被推開,進來的人中除了金寶和汪小妹,還有一身白衫的劉會,汪孚林便把剛剛那些煩惱憤怒都壓了下去,站起身來。可還不等他說話,手里提著幾盒東西的劉會就快走幾步上前,竟是直接屈膝跪倒,把東西擱一邊,雙手扶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小官人,此前小人的侄兒劉三那樣得罪過您,您卻不計舊怨,救小人于水火,大恩不言謝,小人今天特意前來拜謝!”

  劉會一身白衫,還沒正名。畢竟,他之前是被革退的人,不可能驟然重新重用為司吏,否則別人肯定就要說縣尊出爾反爾。現如今擔任司吏的,是那個先接替了錢科典吏萬有方升任典吏,而后又揭發趙思成貪墨,一口氣經歷了三級跳的吳典吏。他遺留下來的典吏一職,就賞了劉會的所謂查賬之功,卻只是以白衣書辦署理,等過一陣子,再還一個典吏名頭。這樣,戶房的一場大風波也就算是平息了下去,人人皆大歡喜。

  汪孚林立刻彎腰把劉會攙扶了起來,因笑道:“要不是你能夠全心全意信任我,再加上趙五爺幫忙,咱們也辦不成這一件雙贏的大事。等你來日重新穿上青衫的時候,再謝我不遲!”

  劉會這才順手拿起了旁邊那些盒子,賠笑說道:“這里頭是幾尺新鮮顏色的絹布,還有一盒糕餅,都是小人一點心意。”

  汪孚林笑著請劉會坐,見其推辭再三,方才坐下,他卻擺手示意金寶不要收下那些禮物。看到劉會面色頓時有些發僵,他就解釋道:“你剛回戶房,又是從頭做起,想來也不容易。而且,訛詐你的那些人哪會輕易把錢吐出來,你這么破費干什么?你要謝我,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請你幫忙。”

  明白汪孚林不是嫌棄禮輕,而是誠心誠意,劉會頓時非常感動。他重回戶房,卻是以白衫書辦的身份署理錢科,那些從前和他交情不錯的人固然都叫好,可背地里說三道四,甚至語出怨言的也不在少數。而他家底幾乎都被趙思成給敲詐勒索空了,之前不登門就是因為重回縣衙那筆人情費用太大,如今好容易應付了那邊幾個需索無度的老家伙,他又賒了這些東西來拜謝,最害怕的就是如今名頭響亮的汪孚林瞧不上。

  “小官人有事盡管吩咐,我一定盡心竭力!”

  聽到劉會連什么事都不問,立刻拍了胸脯,汪孚林就招手叫了汪小妹過來,指著她說:“這是我家小妹,剛從松明山來。事情是這樣的…”

  劉會仔仔細細地聽汪孚林將一應經過說完,頓時露出了怒色,可緊跟著卻又為難地低下了頭。這樣的惡棍騙子他也恨,可他又不管刑房,具體怎么幫?

  “我知道這樣的騙子恐怕很難一下子抓到,只希望你能夠幫忙留意一二,能有線索最好,沒有那也是天數。”

  劉會一聽到汪孚林的要求竟然這么簡單,頓時如釋重負,連忙滿口答應,卻還承諾再幫忙去探查城中以及各鄉各村是否有類似受害者。

  等到他告辭時,汪孚林再三讓他把禮物都帶回去,又特意送了他幾步。人剛一走,正好秋楓從程家大宅回來,他簡略問過后得知程老爺留下秋楓是問狀元樓上情形,大約信不過程乃軒的夸夸其談,也沒多理論,就吩咐秋楓遠遠跟著劉會,看看他是不是去了店鋪退貨。約摸半個時辰后,秋楓就回來了。

  “小官人,劉會是去了一家布莊,還有一家糕餅鋪,把東西退了回去。我在門外聽到里頭掌柜伙計嘀嘀咕咕,說是劉爺重回戶房,竟然變得小氣了,買東西竟然要賒欠,而且賒回去了竟然又還回來,也不知道是提著禮物到哪家人去裝樣子。”

  果然,劉會如今也成了負翁!敢情他們今天是負翁對負翁啊,不過劉會欠的債肯定不如他了。將近八千兩,這相當于多少中等之家的家產!

  汪孚林點了點頭,又把金寶連帶汪小妹一塊叫到了面前,說明了不回松明山,明天就搬去縣后街宅子的決定。秋楓本就是縣城人,當然更希望留在熟悉的城里,而且這意味著他能夠從學于李師爺,那驚喜和雀躍就別提了。金寶卻是從小在松明山長大,盡管留在城里能夠跟著李師爺讀書,他還是對家鄉有些說不出的想念。同時,他更在意的是,汪孚林剛剛對劉會和盤托出的那樁案子。

  二姑那樣明利潑辣的性子,被人騙了之后那是何等打擊!

  而汪小妹則是一下子愣住了。她咬著嘴唇站在那里,足足許久才聲音低落地問道:“哥,咱們不管二姐了嗎?”

  “誰說不管?”汪孚林一把將汪小妹攬在懷里,一字一句地說,“放心,只要人還在徽州府,哥一定抓到壞蛋,替你二姐出這口惡氣!”

  汪小妹頓時啪嗒啪嗒又掉起了金豆子,她用力點了點頭,緊緊回抱著兄長說:“哥,我什么都聽你的,只要你能替二姐出氣!我從來沒看到過二姐那樣臉色死灰,一動不動的樣子,我一想到就害怕極了…”

  “別哭,別哭。”汪孚林輕輕拍著妹妹的背,軟言安慰道,“只要被我抓住尾巴,到時候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老爹那大筆債務又不是他欠的,現在可以先不管,可這一次的事,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因為身邊沒什么需要搬的東西,也不打算驚動什么人,次日一大清早,汪孚林索性讓康大等四個轎夫用滑竿抬了汪小妹,以及她從松明山捎來的行李書籍等,自己帶著金寶和秋楓安步當車,只前行了一會兒功夫,就找到了汪道貫借給自己的房子。

  汪道貫之前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兩進的小院,但走到門前,汪孚林就發現,這座正對縣衙知縣官廨后門的兩進小院,比自家松明山的老宅看上去還要氣派。最外頭是黛瓦白墻,高高的四柱門罩,左右山墻處都有高出一截的馬頭墻。開了大門進去,繞過一座磚雕照壁,便是一色青磚鋪地的寬敞前庭。前院是兩層樓,正中三開間的明廳,兩側則為廊房。樓上都是木欄桿圍著,隱約可見還有幾個房間。

  明廳之中所有桌椅家具一應俱全,金寶和秋楓固然是窮苦慣了的,看得眼睛都花了,可就連汪小妹也是好奇地東摸摸西看看,前些天的愁苦終于從天真爛漫的她臉上褪去。當她從正中隔屏繞到后頭時,突然又驚叫了一聲:“哥,這后面還有門!”

  汪孚林有意想讓小妹高興高興,因此也不去這管撒歡似的小丫頭,見四個轎夫只在明廳外止步,笑說后院不方便進去,他也不勉強,一手拉起金寶,招呼了秋楓一塊入內。明廳之后,是一座比前院小的天井,隨即是一座小三間穿堂,雖說穿堂一堂兩屋,比起明廳來說要狹窄一些,兩側也并無廊房,但跨入其間,一樣是應有盡有,布置得齊全周到。

  當過了這小小的穿堂,眼前便豁然開朗,這里就只有一樓平房,采光更好,北面三間軒敞亮堂的堂屋,東西兩面則各有兩間房,汪小妹這會兒正從堂屋之中跑了出來,臉上滿是高興的笑意:“哥,里頭的床真軟,我忍不住在上頭打了個滾!”

  汪孚林頓時笑了。他拉起汪小妹的手,笑著說道:“這后院今后就是我們住,你喜歡哪間屋就住哪間。”

  “哥說話算話?”汪小妹把眼珠子瞪得老大,得到了首肯之后,她立刻歡呼一聲道,“那我要住前頭樓上,我長這么大,還從來都沒住過二樓呢!”

  汪孚林頓時給小丫頭逗得哭笑不得。他自從到了這年代,真正呆過的地方也就是松明山的自家老宅,以及這歙縣城中的馬家客棧,同樣沒住過二層樓。

  等再回到設在穿堂隱蔽之處的樓梯,登樓一看,他就發現這前院二樓的四周欄桿全都設計成了椅子,據秋楓說,聽說過這叫美人靠,正是給閨閣女子在上頭看迎來送往時用的。設在三間明廳樓上的上廳亦是三間大開間,看家具擺設應同樣是起居室,左右廊房上頭則是臥室,可下頭廊房睡著男人,他哪能讓小妹住這?

  奈何他剛剛已經答應都答應了,死活拗不過汪小妹,只能答應自己陪著她在這里住兩天,把這小丫頭喜得無可不可,竟是把地板跳得咚咚響。

  看著欣喜若狂的小妹,汪孚林不禁有些心虛——前世里倒聽說過債主像楊白勞,欠債的像黃世仁,可怎么現在他的境遇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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