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獨角獸城堡一個露臺上就響起稍嫌稚嫩的呼喝聲。早起的仆人都知道,那是年輕的昂特子爵又在練劍了。這位小爵士練劍之勤,比那獨角獸軍團的團長巴隆也不遑多讓。起初巴隆還只是隔三差五來城堡教小爵士劍術,到得后來,干脆每天清晨就在城堡里和昂特一起練劍。
城堡里的仆人對這位臉上仍能看到幾分青澀的小爵士頗有好感,很多時候,昂特更像一個靦腆的大男孩,也只有在揮舞長劍的時候,才漸漸透出那么幾分英武的氣魄。他就像一塊需要不斷雕琢的玉石,通過練劍才能去除石衣,漸露鋒芒。
兩把長劍在空氣中相遇、碰撞。左側一把長劍劃出小半個圓,運力絞動,便將另一把劍絞飛了出去。昂特苦笑地甩了甩手腕,小跑幾步撿回長劍,對巴隆道:“再來。”
半個鐘頭后,少年終于累得不行,衣服都給汗水打濕。管家貼心地送來熱飲和披風,好讓小主人不至于染上風寒。團長巴隆則赤露著上身,全身肌肉鼓漲,看得昂特好生羨慕。他喝了一杯熱牛奶,看著巴隆嘆道:“什么時候我有巴隆團長這樣的身材就好了。”
巴隆哈哈笑道:“像我們武人一樣粗魯有什么好的,再說,戰力的高低并不是由肌肉決定的。昂特大人,源力才是決定戰力的唯一標準。”
昂特臉色一黯。
巴隆恨不得甩自己一個耳光,他歉意道:“大人,你還年輕,還有機會點燃火種的。”
“可是機會渺茫不是嗎?”昂特托著下巴苦笑道:“父親還在的時候,他就說過我的潛力不行。如果無法在成年前點燃火種的話,這一生休想獲得源力。巴隆團長,我已經不小了,只怕沒有機會了吧?”
巴隆是個粗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好,只能怔怔站在原地。
昂特又道:“那個艾倫大人,他就十分年輕。你說他幾歲就點燃了火種?”
巴隆思索片刻道:“艾倫爵士的確是名年輕的強者,沒有意義的話,大概十來歲左右就已經獲得源力了吧?”
“我果然比不上他。”
管家在后頭輕輕道:“大人,治理一片領地并非單靠武力。餓狼男爵就是一個例子,杜魯夫爵士武力冠絕,可你看看他的領地在沒被艾倫大人接手前,都貧瘠成什么樣子。”
昂特點頭說:“聽說這小半年來,餓狼領已經有所改善。”
“是的,大人。餓狼領如今大力發展農耕,艾倫大人又免了他們三年賦稅,以及其它多方面的惠民政策,使得那塊領地迅速發展起來。現在大家都說,那里已經不能叫餓狼領,該改名叫肥羊領了。”管家輕笑道。
巴隆聞言大笑。
昂特卻笑不出來,他輕輕道:“那個奧斯男爵,聽說年紀和我差不多?”
“比您小兩歲。”
“是嗎?那么你們說,他會不會打算替父親報仇?”
露臺本來就冷,這句話則讓溫度更低了兩分。管家嘆道:“該是不會,奧斯男爵年齡本來就不大,杜魯夫爵士也稱不上一位好父親。我想小男爵為父親復仇的心思可能很小,甚至沒有。再加上現在領地里的人們因為艾倫大人過上比以往安定的生活,恐怕即使奧斯爵士有這心,人們也不干哩。”
“那我們呢?”昂特抬起頭,看著管家和巴隆:“如果我要對抗艾倫的話,大家會支持嗎?”
管家和巴隆面面相覷。
昂特瞇了瞇眼:“連你們也倒向艾倫了嗎?倒向那個殺了我父親的兇手!奧斯年紀小,他不懂。可我不一樣,我的父親,你們的丹尼爾爵士就是死在那個艾倫大人手里。難道這份仇恨,此生就能藏在心里了嗎?”
巴隆胸口起伏,想要說什么。突然管家投來嚴厲的目光,團長猶豫了下,終是低下頭去。
氣氛一凝。
管家苦笑道:“如果昂特大人只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那么想要復仇,我可以理解。但大人你如今是這片領地的主人,你的每個決定,將關系到領地上每個領民的生死。你是主人,要做什么決定自然無可非議,我只是要提醒你的是。如果要復仇的話,那就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畢竟我們和艾倫爵士挨得太近,近得一旦發現我們有什么禍心的話。只要一個日夜,他們就可以兵臨城下。”
昂特猛的將杯子打碎。
“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小子爵道。
管家和團長悄然離開,只留下兩個年輕的女仆照料昂特。鉆進城堡的走廊里,巴隆突然道:“你為什么要制止我!”
管家抬頭輕聲道:“不然呢,任你鼓動大人復仇?巴隆啊,你想想。是丹尼爾大人主動挑起那場戰爭,在那之后被艾倫爵士斬殺,昂特大人想復仇,立場根本站不住腳。帝國里頭,這些大人物們的游戲規則難道你還不清楚?主動掀起戰爭可以,斬殺領主也行,只要事后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帝國也就不會在這方面多做文章。畢竟殺來殺去,領地還不是帝國所有,不過換個主人罷了。”
“可主動求戰,卻戰敗。而且人家沒有吞并你的領地,甚至不計前嫌和你結盟,期間還助你抵御過幾次其它領主的勢力滲透。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們的昂特大人還要舉起復仇的旗幟,你覺得會得到多少人附合?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很少。那個時候,領民們甚至會視昂特大人是個自私的領主,為了他自己的私仇,要對一個友好而強大的鄰居動武。換做是你,你會怎么選擇?”
巴隆無言。
管家替他答道:“你大概會跑向那個鄰居,而不是站到昂特大人的旗下。那么你說,我該不該阻止你。要不然的話,指不定昂特大人會被你一時沖動,逼得落下一個反骨無義的罵名。那時,連一塊小小的庇護之所都沒有了!”
身后響起一聲干咳聲。
兩人連忙回頭,原來是昂特。他看著管家,看著巴隆。嘆了一聲苦笑道:“這是我最后一次提起復仇的事,以后我再也不提了。除非我能夠比艾倫還強大,要不然,只會拖累大家而已。”
管家跪下道:“請大人責罰。”
“為什么?你沒說錯,只是我想錯了而已。”昂特揮了揮手,讓管家起來:“以后還得靠你多提醒我,還有巴隆團長。你雖然沒有把心事說出來,可你剛才的樣子我看在眼里,我很高興父親留下您這樣忠誠的部屬。”
巴隆熱血上涌,跪倒大聲道:“巴隆只是個粗人,但只要大人一句話,縱然刀山火海,巴隆愿意為大人赴死!”
昂特呼出口氣,搖頭笑道:“死什么死,我要大家都好好活著。”
這時一名衛兵小跑過來,在管家身邊附耳幾句,便倒退離去。管家抬頭道:“剛接到消息,艾倫大人已經回來。而且,他現在人就在翠森鎮上,想要見你一面?大人,如果你不想去的話,我可以代替…”
“不,我去。”昂特搖頭道。
片刻后,一輛馬車離開了獨角獸城堡。昂特換上便裝,帶上管家和巴隆,為了不太過招搖,三人皆做尋常人打扮。管家倒不用特意換裝,巴隆則是卸下護甲,穿上一身勁服,帶上慣用的長劍,便像是普通的冒險者。馬車停在翠森鎮外,昂特三人走進了小鎮。
當日老管家就是慘死在這個小鎮的麋鹿酒吧,事后昂特把小鎮刮地三尺,也沒找到兇手,最終只能不了了之。這次艾倫約見的地點依舊是那個酒吧,發生了慘案之后,酒吧的老板勿勿把它盤了出去。如今酒吧換了新主人,也重新改造和擴建,生意還不錯。
三人來到麋鹿酒吧時,酒吧剛剛營業,但客人少得可憐。除了一個昨晚在酒吧通宵的醉鬼外,就只有兩個男人坐在吧臺。其中一個黑發男子正和漂亮年輕的女酒保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在他們走進來時,另外一個戴著兜帽的男人轉過身來,看到昂特時燦爛一笑。
一間安靜的包廂里,昂特看著這個消失了小半年的男人。他還是那個樣子,但也有一些微小的變化。例如他的眼神,就變得更加深邃。還有他之前慣用的重刀,換成了一把看似普通的長刀。可那把長刀隨意擺放在桌上,卻讓昂特不敢輕易接近。
那純粹是一種直覺。
艾倫笑了笑,把赤王放到自己身側:“你還沒有點燃火種,卻感受到赤王的威脅。看來你是那種天生直覺敏銳的人,昂特,好好利用這種直覺。縱使無法運用在戰斗里,但用在對人待事上,你也會有別人所沒有的強大優勢。”
昂特終于肯坐下,卻下意識地離赤王遠些,他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道:“艾倫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嗎?”
“順道經過,就想見見你,看看你還惦記著復仇一事沒有?”艾倫微笑著說:“我聽愛德華說過,你和蘭斯有過一次合作。還好你懸崖勒馬,沒有一錯到底。”
昂特的眼皮抽搐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