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聲歡呼,沒有什么事情比吃飯的時候更讓人滿足的了。
蘭妮將袋子解開,從里面拿出一個普通的圓面包。它沒有添加任何特殊的成份,放在巴比倫浮空島上,它是貴民們不屑一顧的食品。可在地表,它是珍貴無比的食物。因為它沒有輻射,且帶著一股淡淡的麥香。
麥子,在地表簡直和龍一樣屬于傳說中的東西。而就蘭妮所知,只有浮空島的封閉式農業基地,才能夠培育出這種完全沒有污染的稻麥。
看著用近乎虔誠的表情從她手里接過面包的孩子,然后又很小心一小塊一小塊撕下面包放進嘴中,甚至連手指上的油花也要仔細地舔個干凈。蘭妮突然一陣心酸,如果不是她那所謂的堅持,現在這個孩子是不是可以生活得更好些。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心酸過后,是濃濃的怒火。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男人,今天就不會是現在這樣,想到這里,蘭妮緊緊地握住了她那纖細的拳頭。
她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套在黑色的皮鞘里。蘭妮輕輕拔出匕首,匕首為單刃,刃背上有一圈金色的花紋。它的造型很簡單,只有在握柄的末端裝飾著一顆紅色的寶石。寶石被雕刻成一個惡魔的頭像,所以這把匕首有個十分貼切的名字。
惡魔禮贊!
一個小房間。
幾塊木板釘成的床,一張打滿補丁但還算干凈的毛毯就是房間的全部。從床上下來,直接就是門口,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艙室。
艾倫就坐在床上,靠在床上的角落。屋頂的電燈投下橘黃色的燈光,照在男孩的小臉上。他的手上多了把匕首,剛從蘭妮那知道,這把匕首叫惡魔禮贊。以及,關于父親的事。
父親,對于艾倫來說是個陌生的名詞。從出生到現在,他只知道母親,卻不知道關于父親哪怕一丁點的信息。蘭妮對此絕口不提,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去年和鎮上的小孩打架,他們罵艾倫是沒有父親的孩子。艾倫回來后問了蘭妮,蘭妮沒有給他答案,只給了他屁股幾巴掌。
后來艾倫便把父親和挨打兩件事劃上了等號。
可今晚,蘭妮有些失常。回想起她把這匕首遞給自己的時候,平素那溫柔的母親突然變得表情扭曲,并且大聲說:“艾倫,這把刀是你父親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給你,將來用這把匕首,狠狠給我刺進你那該死的父親胸口里!你能夠辦得到嗎?”
艾倫本能地點點頭,可他不知道,為什么母親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五歲的孩子,還無法理解這種情感叫恨。而很多年之后,艾倫才知道這不單是恨,其中,更包含了深刻到讓人無法呼吸的愛。
由愛生恨!
他摸索著匕首的皮鞘,這是他得到的最好禮物。艾倫很早就想要烏茲別在腰間的那把小刀,烏茲說等他十歲的時候就送給他。不過現在,他得到更好的寶貝。艾倫發誓,在鎮上他還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匕首。那在燈光下流溢著柔和光澤的皮鞘,以及那顆折射著光芒的惡魔寶石。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只能用一個剛學到的句子:這簡直太酷了!
艾倫忍不住把匕首拔了出來,那銀白色的刃身,上面那圈暗金色的花紋,都讓小小的孩子呼吸為之一滯。艾倫甚至可以在光滑的刃身里看到自己充斥著驚訝、興奮等表情交織在一起的臉蛋。他舔了舔嘴唇,伸出小手在匕首上輕輕抹過。
手指傳來一絲冰涼,接著微微一痛,卻是指端被刃鋒劃出一道小小的口子。
如此鋒利!
艾倫非但不害怕,反而很高興。他迅速收起了匕首,并用嘴吸了吸指尖的血,讓那種鐵銹的味道在嘴里化開。然后鉆進毛毯里,發出一兩聲低笑。很快,他睡了過去。
男孩并不知道,它殘留在刃鋒上的小小血跡突然自行游動起來,并不斷滲透進刃鋒里。于是刀鞘中的匕首又恢復如昔,只是握柄上的惡魔寶石,卻悄然在被窩的昏暗中閃出一抹淡淡的虹光。
三周之后,小鎮迎來第一場冬雪。銀白色的雪花悠悠地從天空落下,宛如上天賜給大地的禮物,它們粉刷了丑陋,遮掩了罪惡,將天地裝飾成一片純潔的白。
世界的生機正在不斷復蘇。
吃完早餐,艾倫來到屋子外。屋外的地面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把黑黃色的路面掩蓋,留下一條耀眼的銀道。艾倫抬起頭,發現今年的冬天好像有些不一樣。
隨著雪花飄下的,在天地間悠悠飄蕩的還有一些異樣的熒光。紅的綠的、藍的紫的,五顏六色的光芒夾在雪花之間漫天飄零。這是艾倫看到過最美的景象,他興沖沖地從屋子里搬出來一張高椅,爬上去,并試圖伸手去抓住那些熒光。
熒光似有靈性,任憑艾倫的小手在半空一陣胡抓,卻沒有一顆落到小男孩的手里。男孩也不沮喪,反而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終于,一顆螢光落到了艾倫的手中。它冰冰涼涼的,并一下子鉆進男孩的手中去,于是艾倫看到自己的手掌上,有蒙蒙的光在手上掠過,形成如同回路般的圖案。
光的圖案一閃而逝。
“艾倫!天啊,你在這里干什么!”
母親的聲音突然響起,把小艾倫嚇了一跳。男孩連忙跳了下來,蘭妮沒好氣地一把挾起他鉆進屋子里:“媽媽不是說過,呆在雪地里會生病的!”
艾倫的小臉凍得有些紅粉,他呼出一口熱氣說:“看,我一點事也沒有。”
他就是這么倔強,蘭妮只能白了他一眼。艾倫又拉著母親來到門邊,指著天上說:“媽媽,那些是什么?”
“雪啊。”
“不不,我是說雪里的東西。它們有很多顏色,還會發光!”
蘭妮用手指彈了下他的大頭:“別胡說,哪有什么發光的東西。”
艾倫摸著額頭,好奇地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外頭的天空。那些熒光仍在,可蘭妮,以及街道上來往的居民似乎沒人發現今天的冬雪有些異常。
這時候的艾倫還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源力,宇宙本源的能量。能夠以肉眼看到源力的人類,萬中無一!
某些東西正在蘇醒著。
不得不說,世界很多時候都是重復的、單調的。就像小鎮的生活,幾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距離初雪之日過去了三天。
這天晚上,艾倫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額頭涼涼的。像是有人用冰冷的手指正觸摸著他的額頭,他努力睜開眼睛。昏暗的房間里,有一道蒙朧的身影。艾倫發出夢囈般的聲音:“媽媽?”
那人“嗯”了聲,也不說話。那微冷的手指輕靈地在男孩的臉上、身上跳動著,帶有韻律的動作讓艾倫受到催眠似的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男孩已經忘記昨晚的事。
不過今天,艾倫總感到一陣無來由的緊張。
到了晚上,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強烈到艾倫無法入睡,一顆心呯呯直跳,腎上激素分泌出多于平常倍余的份量,使得艾倫看向窗外的瞳孔不自覺地擴張了少許。在那雙艷紅色的眼睛里,今晚的月亮特別的圓、特別的大。甚至可以看到月球上那些宏偉的山巒,就在男孩注視著月亮的時候,一聲忽然而至的爆炸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男孩嚇了一跳,茫然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跟著窗外響起了粗糙的槍聲還有男人怒罵的聲音,間距還夾雜著一兩聲不知道是女人還是小孩的尖叫。
蘭妮幾乎是撞進屋子里,她麻利地爬上床并將艾倫床邊的小窗戶關上。
“怎么了,媽媽?”
母親抱緊了孩子,勉強笑道:“不知道,可能是危險種闖進鎮子里了吧。沒關系,烏茲他們會處理的。”
話音剛落,外間又是幾聲爆炸響起,而且聲浪顯得比剛才那陣要大得多。
危險種不是沒有闖進過鎮子,可在以往,戰斗會很快結束,且聲音遠在鎮外。但今晚,爆炸和槍聲似乎已經蔓延到鎮里,而且還在向著中心推進!
那不是危險種!男孩的心里,有個冰冷的聲音如是道。
咚咚咚——
急如驟雨般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那敲擊的頻率,似乎要把那扇單薄的鐵皮門給砸倒。
“呆在這別出來,親愛的。”
蘭妮跳下床,拍了拍艾倫的腦袋說。她轉身鉆出了房間,打開門,門外是烏茲。烏茲全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其它什么東西的。蘭妮只看到他臉上有道狹長的傷口,傷口長且深,幾可見骨!
“天啊,你受傷了。快進來,我給你處理下。”蘭妮下意識地說。
可手給烏茲捉住,牛仔搖頭道:“沒時間了。聽著蘭妮,我要你帶著艾倫離開這。”
“這…”蘭妮朝屋外看了眼,小鎮到處都是火光:“是危險種嗎?它們…”
“不,蘭妮。這次不是危險種,是掠食族!”烏茲急急道:“現在鎮上的男子都堵在鎮口,可我們支持不了多久,你們要趁這個時候撤走。離開這,去高盧城或是其它什么地方。”
他又從身上拿下兩樣東西:“這是手槍,知道怎么用吧?還有這是,把安全栓拔掉,扔出去,炸死所有對你不懷好意的東西,好嗎?”
將它們放到蘭妮手中,烏茲突然笑了,笑容一如五年前初次見面時那般燦爛。在這個血與火的夜晚,猶如灑下一地陽光:“我愛你,蘭妮。”
蘭妮全身一震,然后才咬牙道:“我知道。”
他哈哈一笑,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了小屋。那往鎮口撲去的身影,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