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散盡,但眾人翻騰的血液和顫蕩的心魂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有些微的平復,他們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毛發都陷入了驚懼的深淵之中,那是一種噩夢中都未曾有過的戰栗。《新思路》
隨著殘留雷電的逐漸消散,世界徹底的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了一絲的聲音。就連原本浮蕩在空氣中的血氣與煞氣也被雷海吞噬,消散了大半。
云澈趴伏在地,一動不動,無聲無息。那遍體染血,造就了無數噩夢的劫天劍已經離手,無聲的躺在他的身側。
這一次,不僅是氣息,連他的存在,都微薄到幾乎無法探知。
但,可怕的靜寂之中,那些星衛卻是久久沒有一個人靠近,甚至沒有一個人向前一步。在云澈締造的一次又一次噩夢之下,他們已徹底的淪為了驚弓之鳥。他們怕這個鬼神和剛才一樣只是暫時的安憩,一旦靠近,便會馬上醒來,將他們卷入死亡的深淵。
“終于…結束了。”天元星神荼蘼閉上眼睛,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隨著心神的稍稍定下,他才發覺,自己蒼白的頭發和胡須竟是淋滿了冷汗。
以他的層面,自然探知的到,那毀天滅地的紫色雷海,是云澈最后的力量。這一次,他是徹徹底底的油盡燈枯。
“…”星神帝面孔在抽搐,雙手更是死死攥緊。
“他的生命氣息和靈魂氣息同時變得無比微弱,看來,他這股違逆常理的力量,很可能是以自毀生命與靈魂為代價,而超出自身承受極限的力量,最先受損的必是玄脈,很可能…他的玄脈也已經廢了,吾王就算想要留下他,都是不可能了。”天元星神緩緩說道。
“讓…他…死!!”星神帝低沉的道。他最初有多么想要把云澈留下,現在就有多么想讓他死。
“還好儀式只是剛剛啟動,這個意外無傷大體。”天元星神道。若是儀式進行到抽離融合力量的關鍵步驟,眾星神和長老如此分心的話,后果怕是不堪設想。
“毀了他吧。”天元星神下令:“他已經徹底沒有力量了,很可能已經死了。滅掉他的身體,不得留下任何痕跡!”
“是。”
一眾星衛齊齊應聲領命…但,無比尷尬的一幕出現,一息…兩息…三息…眾星衛目光互視,卻愣是沒有一個人向前。
“我來!”就在星神帝即將勃然大怒時,一個人影向前一步,然后沖天而起,赫然是天罡星衛統領。身為星衛統領,就是硬著頭皮也要先上。
他身上還帶著被云澈一劍震下的傷痕,身具九級神君之力,他目光冷毅,但深處的瞳光卻顯然有些飄忽。他只是向前了少許,卻似乎已是再無膽靠近,手上玄光一閃,便要遠遠射向云澈。
他手中的玄光才剛剛凝聚,忽然看到,視線遠處中的云澈…殘剩的左臂輕輕的動了一下。
只是無比之輕的身體顫動,卻是讓這天罡星衛統領全身一抖,驚得險些魂飛魄散,幾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倒栽下去,直退至比先前更遠離的位置,手中的玄光亦潰散的一干二凈。
驚魂未定間,他便已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和舉動是多么的丟人和羞恥,但,卻并沒有人向他投去鄙夷嘲諷的目光,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云澈的身上,每一個人都和他一樣面浮驚恐。
因為,云澈真的在動。
他的左臂在緩慢的伸起,抓落在前方的地面上,然后拖動著身體,艱難的向前挪動了少許,然后,手臂再次伸出,抓落…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如一個生命即將徹底凋零的遲暮老人,用僅剩的手臂,向前爬動起來…
而他所爬去的方向…赫然是茉莉和彩脂的所在。
云澈的世界,已是一片灰暗。
沒有了光明,沒有了聲音,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了自己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看不到茉莉在哪里,但他的感覺,他最后的一絲心念與意志卻牽引著他爬向那個未知的方向。
世界變得更加安靜,不但沒有了聲音,就連時間似乎也已完全靜止。所有人,所有視線都定在了那里,怔然的看著云澈,沒有人出聲,更沒有靠近…
云澈爬動的很慢很慢,每一次抬臂,都艱難的似乎要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卻只能堪堪移動那么幾寸,每一次,都似乎已是他最后的極限,卻總能再一次將手臂抬起。
世界保持著詭異的安靜和定格,一種無法言喻的東西灌滿每一個人的胸腔,蔓延著說不出的凄傷和難受。
他們全都看得出,云澈爬去的,是封鎖茉莉的結界。
而當威脅消失,心神平靜,他們才忽然憶起,眼前的惡魔,從未和他們有過什么深仇大恨,他今日到來,為的,只是茉莉…
為了他們星神界的天殺星神。
為之…不惜血染星神城,葬送自己的一切。
她的生父,為了自己而要她死。
而他,為了她不惜赴死。
無比錐心,無比諷刺,更讓他們無比難受的反差。
他們一直堅守的信念,在這一刻被一種無形之物狠狠的觸碰,又在這種觸碰中無聲的顫蕩著…久久難以休止。
茉莉定定的看著云澈,沒有呼喊,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絲的神情,就這么怔然看著他一點點的靠近,不肯讓云澈離開她的視線哪怕最微小的一個剎那。
安靜的世界中,時間的流動似乎極其的緩慢。本是無比遙遠,在所有人眼中本不可能到達的距離,在他的獨臂和不肯散去的意志下如神跡一般一點點拉近著。
更奇異的是,漫長的時間,卻是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出手攻擊云澈。不知是恐懼陰影下的不敢,還是…
不知過去了多久,沒有一個人察覺到過去了多久,在視線的不斷恍惚間,云澈距離茉莉所在的結界已近到百尺之距,那只殘破到讓人不忍直視的手臂依舊在伸出…抓落著地面,一點一點…九十九尺…九十尺…六十尺…三十尺…
直到咫尺之距。
彩脂用力掩著自己的唇瓣,死死不發出一點聲音。云澈,這個她或捉弄、或歡欣喊著“姐夫”的人,這個姐姐當著她母親的靈位將她強行許配的人,他本是多么的俊逸不凡,但…眼前的他,衣衫盡碎,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被干涸的濃血糊染,遍體都是翻裂的傷口,全身都是碎露在外的骨頭…找不到一丁點完好,哪怕稍微能入目的地方。
比從血池中爬出的煉獄惡鬼,還要可怕千倍百倍。
“姐…夫…”她輕輕的念著,她不知道,這個世上,竟會有人愿意為了另外一個人,為了她的姐姐,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姐姐口中一次次念叨的“白癡”,這個世上,也再不可能有比他還白癡的人…
云澈的手臂碰觸在了一堵冰冷的屏障上,他的身體終于停止,手臂掙扎著抬起,抓向阻擋他的屏障,奢望著能將它撕穿…
茉莉輕輕的伸手,白皙小巧的手兒與那只指骨外露,枯血遍染的可怕手掌隔著一層無色無形的結界貼合在一起…卻永遠,都無法碰觸。
“茉…莉…”云澈發出比蚊鳴還要微弱,比砂紙摩擦還要嘶啞的聲音,他已無法視物,卻能清楚的感覺到茉莉就在他的身邊:“我想…讓他們…都為你…陪葬…但是…我…已經…做不到…了…”
“我…什么都…做…不…到…”
“…”茉莉很輕的搖頭:“沒關系,有你陪我,就足夠了。”
他明明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心間,卻響蕩著茉莉的話語,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他碰觸在結界上手一點點握緊,死亡的臨近,從未有過的真切:“茉…莉…若有來生…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茉莉微笑,很輕,但無比堅決的點頭:“來生,無論你是人是魔…是草是獸…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云澈的嘴角輕動,似乎在笑,按在屏障上的手掌,卻在這時緩緩的滑落。
兩人的聲音一個微如殘煙,一個緲如薄霧,但在場皆是神君神主,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星衛一個接一個垂下頭去,心念無法平息,結界之中,天妖星神、天璇星神…他們別過臉去,心中無法言喻的難受。
明明他是闖入者,明明他干擾了儀式,殺了那么多的星衛,還殺了一個長老…卻讓他們那么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才是不可饒恕的罪人。
不正常的氛圍變動讓星神帝面色連變,終于一聲怒吼:“你們都在干什么…還不殺了他!!”
神帝之怒,如無數驚雷在眾星衛腦中炸響。先前顏面喪盡的天罡星衛統領連忙再次沖出…而這一次,他依舊沒有敢于靠近,他抓起星神槍,在星芒閃動著飛擲而出。
星神槍刺穿百里空間,直中云澈的后心,從他的身體貫穿而過,深深刺入下方的地面,隨之爆開的星芒將云澈的軀體瞬間震開十幾道裂痕。
云澈沒有掙扎,沒有痛吟…甚至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死亡的臨近,似乎又快上了那么一些。
“啊…姐夫!姐夫!!”彩脂的身體重重撞在屏障之上,她終于大哭了起來,哭的無比傷心絕望,一雙手兒死命的拍打著屏障,但被壓制下的力量,卻無法對結界造成一絲一毫的損傷。
“…”茉莉無聲無言,依舊只是默默的看著他。
一擊得手,云澈毫無反應,天罡星衛統領眼睛一瞪,徹底放下心魂,大叫一聲,直沖而去。后方的星衛也全部緊隨而上,一瞬間,無數的槍劍、星芒爭先恐后的將云澈鎖定。
一道朱紅光芒閃過,紅兒現身在云澈的身側,她撲到云澈的身上,抓起他的手臂,還未開口,便已發出撕心的大哭聲:“主人…你怎么了…嗚…嗚嗚嗚…你起來…你起來啊…”
紅兒與云澈靈魂相連,平日里從無只喜不悲,似乎永無憂慮的她,在感受到云澈靈魂將散時,從未有過的悲傷、害怕傾瀉著她所有的眼淚。
紅…兒…
快…走…
云澈已無法發出聲音,這聲呼喊,是他最后的意念。
只是,他和紅兒之間的“契約”,是來自茉莉強行施加的“魂命星移”,他想要主動解除都無法做到。
他最后的魂音飄蕩于紅兒的心魂,得來的是她更加撕心裂肺的大哭:“嗚哇哇哇…不…紅兒不走…紅兒只要主人…嗚…主人你快起來…紅兒以后一定多聽你的話…以后再也不貪嘴,再也不故意讓主人生氣…主人…你快起來…”
剎!!
又是一把星神槍穿空而至,將云澈的身體貫穿,爆發的力量將他的軀體一震而斷,下一瞬,無數的星芒瘋狂轟落…
“主…”
紅兒最后的哭喊散逝在空氣之中,混亂轟落的星芒之中,云澈沒有一絲力量的殘破身體頓時被摧成無數的碎片,紅兒亦在最后的朱紅光華中潰散,消失于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