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都給我出來!”
伴隨著大聲的吆喝,從牢房最深處,幾個衣衫襤褸的犯人捧著手銬,緩緩走了出來。他們的步子非常慢,還不適應外面的陽光,舉著黝黑的手,遮擋著眼睛。
好一會兒恢復過來,才有有一個黑大漢自嘲地說道:“軍爺,是不是要送我們走了,怎么連最后的斷頭飯也沒有,朝廷是不是太摳門了!”
看管他們的士兵微微一笑:“斷頭飯沒有,壯行酒倒是少不了,跟著我走吧!”
壯行酒!
罪犯們互相看了一眼,全都滿臉茫然。跟著走出了牢房,到了監獄之外的一塊空地。抬頭一看,已經聚集了一兩百人在這里,對面高臺上站著一個年輕的武將,正盯著大家伙。
“你們聽著,城外韃子攻勢兇猛,朝廷需要一批死士,和韃子死拼。你們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與其死在牢里,或是被砍了腦袋,倒不如奮死一搏!本官答應你們,只要參加決死隊,既往不咎,而且你們的家人還能得到五十兩補償,本官上奏朝廷的時候,也能把你們列在義民的行列。”
張恪說完,就看著在場的眾人,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掃過,這些死囚不由得都低下了頭,一點回應都沒有。
張恪咬咬牙,冷笑道:“韃子攻城半個多月,糧食要給有用的人吃!從明天開始,你們的窩窩頭都沒了,在黑暗的牢房等死吧!”
沒吃的了!
麻木的死囚突然被驚醒了,大家互相交頭接耳。
突然站在最后的黑大漢扯著嗓子喊道:“官老爺,俺爹媽死了,媳婦早就跑了。要銀子沒啥用,要是能給我痛快喝一頓酒,我死了也成!”
“好!”張恪一擺手,有士兵捧過來一壇十斤重的酒。張恪拿在手上,撕開封口,一股醉人的香味飄出。
“這是十八年的女兒紅,本官管夠!”
黑大漢大步流星走出來,到了張恪面前,接過酒壇子,仰脖就往肚里灌。
醇香熾烈的酒水滾過喉嚨,從胃底涌起,黑大漢渾身一震。
“好,好酒!死了也值了!”
張恪又一招手。有婦人抬著條案過來,上面擺著燒雞烤鴨,大桶的米飯,還有拳頭大小的饅頭。
黑大漢盤膝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著,滿嘴流油。那些死囚都忍不住咽著口水。
“娘的,老子也不活著了!”
一個中年人撲過來,伸手抓起饅頭就往嘴里塞!
“兄弟,傻啊。多吃點肉,有了力氣,才能殺韃子。”黑大漢遞過去一個雞腿,中年人也不說話。接過來就吃。
有了兩個人帶頭,很快越來越多的犯人都涌了過去。
要不然也是餓死在監牢里面,倒不如做一個飽死鬼!
看著胡吃海塞的犯人,張恪默默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稟報大人,孫得功部下兩位千總,孫如龍和曹世貴戰死了!”
“啟稟大人。備御李謙李大人受重傷!”
“報…”
糟糕的消息越來越多,四城全都有戰死的將士,而更糟糕的是張恪手上已經沒有補充兵力了。
“去,再調兩千壯丁上城,告訴所有人,務必撐住,只要再堅持一天,轉機就會來了!”
張恪也只能這樣安慰大家,韃子的封鎖越來越嚴,足足三天沒有得到飛鴿傳書,也沒有錦衣衛的細作送信。
就仿佛被扣在了籠子里,這種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韃子,就算沒有援兵,老子也要從你們身上咬下幾塊肉!”張恪暗暗攥緊了拳頭。
天色再度黯淡下來,韃子的攻勢越來越猛,顯然他們不想再拖到明天。城頭上的士兵也都拼了,用火銃打,用長槍戳,甚至拳打腳踢,有的傷員抱著韃子一起摔倒城下。
每一分一秒,都有人喪命。攻擊最兇猛的就是莽古爾泰的正藍旗,建奴的悍勇的確在蒙古韃子之上,他們披著重甲,快攀上城頭。
一個個仿佛是重型坦克一般,尋常的士兵根本不是對手。
“殺張恪,殺張恪!”韃子操著生硬的漢語,猙獰地喊道。他們太嫉恨那個人了,在奉集堡打破不敗神話,生擒他們的貝勒,捉拿他們的五大臣…
試問,還有比他更可惡的漢人嗎!
“殺!殺!殺!”
韃子洶涌殺上來,一下搶占了二十幾米寬的城墻,吶喊著向著兩邊擴張,眼看著城頭岌岌可危。
孫得功已經紅了眼睛,可是他的家丁全都用上了,根本沒有一絲多余的力量。
“死吧!”
突然一桿標槍擲出,沖在最前面的韃子被釘在了地上。
緊接著又是一陣標槍,把韃子打得死傷遍地。張峰提著刀沖了上來,他咬著牙,想要殺張恪,要先過他大哥這一關!
“殺!”
士兵們像是猛虎一樣,撲了上來。張峰帶著的士兵是他精挑細選的,都是家世清白的子弟,和韃子有血仇。
他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孫得功親眼看到一個士兵的肚子破開,腸子流出。他竟然雙手抓著盾牌,猛地向前沖,把兩個韃子,還要他自己全都撞下了城墻…
血腥的搏殺,雙方都以生命為代價,拼命干掉對方。只要不死,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就咬牙撐著…終于,韃子的陣地鳴金收兵,戰斗終于結束了…
孫得功和張峰相距不過十步,癱坐在地上,呼呼喘氣。
“張老弟,你說實話,咱們還有救嗎?”
“當然!”張峰一面擦著臉上的血水,一面回答。
孫得功苦笑道:“老弟,你就這么大的把握,我看朝廷怕是把咱們都忘了!”
“朝廷,我早就不指望了!”張峰輕蔑地笑道:“我相信自己的兄弟,二弟能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這次他一定有辦法!”
暮色四合,東城城門悄悄打開。一百多匹劣馬從城中出來。馬背上馱著死囚犯,他們披著厚厚的濕潤棉被,用來防備弓箭。在馬屁股上,拴著兩個木桶,一桶火藥,一桶油脂。
有士兵點燃了長長的火繩,死囚們咬著牙關,向前猛沖而去。
“兄弟們,不管你們做過什么,從今往后。你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張恪在城頭喃喃自語。
三百多步的距離,戰馬轉瞬而至,韃子的哨兵驚覺,他們拼命射箭,可是沒法穿透厚重的棉被,用刀砍也砍不穿。
就在他們驚駭的目光之中,戰馬沖進了莽古爾泰的大營。
第一聲爆炸響起,接下來就仿佛是節日的煙火,響聲不絕于耳。絢爛的火光裝飾著天空。每一次爆炸,都有幾個,甚至十幾個建奴喪命。
爆炸之后,油脂被濺得四處都是。火蛇躥起,牛皮的帳篷一點就著,好多建奴還在睡夢之中,就被燒成了黑炭。
“好。太好了!”
孫得功趴在垛口上面,拼命地拍巴掌,又是哭又是笑。
“張大人。你真有辦法,韃子有苦頭吃了!”
張恪微微搖頭,嘆道:“不過是小道而已,還不足以殺退韃子!”
“看著他們倒霉,我就痛快!”孫得功豪爽地笑道。
從心里往外的高興是裝不出來的,張恪也不免感嘆,至少從目前來看,孫得功不是一個漢奸。
“孫將軍,請你記住一句話,不管韃子,還是建奴,他們都不會長久的!”
張恪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孫得功有些茫然,不過他還是鄭重點頭。
“張大人請放心,卑職都記住了!”
建奴軍營的大火直到拂曉才燒完,一共被炸死燒死的韃子多達三百八十多人,還有兩百多人被燒傷。
莽古爾泰簡直要瘋了,死的人馬比起攻城還要多。他簡直恨透了張恪,不把這個小子弄死,他們就別想睡得安穩。
天還沒亮,建奴和韃子全都集結起來。戰斗已經持續了半個月,他們全都疲憊不堪。勝負在此一舉!
所有的臺吉親自督戰,每人負責一個城門,伴隨著蒼涼的牛角號,韃子開始了攻城大戰。
戰斗從一開始就無比血腥,雙方全都拼盡了全力。
王化貞帶著所有衙役上城了,衛所的書生們提著寶劍上城了,城中的男人拿著鋤頭鍬鎬上城了…
喊殺聲驚天動地,壓過了轟鳴的炮火。
血液流出河水,浸透城墻。
通判徐振被流失射中,成了第一個陣亡的文官。廣寧中衛指揮使韓束戰死,歸并入城的鎮寧堡備御王為政殉國…
一個個軍官戰死,就連張恪也受了傷。
“大人,別拼了,突圍吧!”吳伯巖低聲說道:“咱們還有偏箱車呢,趕車的弟兄都是老兵,保證能安全帶著大人出城,您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還有人!”張恪吃了一驚,斬釘截鐵說道:“去,叫所有車夫上城,跟著我殺敵!”
甩開了吳伯巖,張恪揮刀沖向了韃子。
“快去保護大人!”馬彪他們都沖了上來,誰都可以有事,唯獨大人不能有閃失!
吳伯巖也咬了咬牙,這些天有不少火銃都打廢了。失去了火銃的士兵拿著不合手的短刀,隨著吳伯巖,加入了戰團。
戰斗進入了下午,廣寧城墻多處被突破,士兵死傷越來越多,韃子離著勝利也越來越近…
奧巴代青立在他的金黃大纛旗下面,得意地狂笑:“哈哈哈,父汗,還是兒子行吧!廣寧就要落到我的手里了!孩兒們,跟著我,沖!”
奧巴代青揮刀指向城頭,突然在背后傳來馬蹄聲,一個韃子慌里慌張跑過來。
“啟稟黃臺吉,大事不好了,有明狗殺過來!”
奧巴代青猛地抬頭,只見西北一片塵土飛揚,瞬間他的馬鞭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