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呀,輕輕推開房門,寒風裹著屋檐上的冰晶碎屑落到了脖頸,少年忍不住打了一個機靈。太陽冒嘴凍死小鬼,北方的冬天真不是開玩笑的。
有個東西正好落到了頭上,天上掉餡餅了?少年急忙撿起來,原來是一只家雀,冰涼冰涼的,嗉囊空空,看來也是凍死的。
“還不夠一口吃的呢。”有心扔掉,可是轉念一想,不能白挨砸,等挑水回來就給燒了,好歹是口肉!
少年把死麻雀扔在了灶臺旁,抓起來兩個水桶,就往井臺跑。踩著厚厚的積雪,咔咔作響,轉眼就到了井臺旁。井臺結滿了半尺多厚的冰,稍有不慎就能跌到井里,三九天洗冷水澡,不死也要扒層皮。
少年小心翼翼的搖動轆轆把,不一會兩個木桶都裝滿了甘甜的井水。用手捧著喝了一口,清冷甘甜,渾身都來了精神。
沒急著回家,少年抓起兩個水桶,繞著井臺周圍緩緩的跑了起來。
太陽越來越高,漸漸有些男人裹著破棉襖也來打水。
幾個摳腳大漢提著水桶,看著不斷跑圈的少年,都忍不住搖搖頭。
“三哥,張二郎這是怎么了,天天都繞著圈跑,還提著水桶,也不嫌累的。我看這小子好像病的不輕,別是把腦袋燒壞了!”
“哎,是啊,長的挺好的孩子,要是腦子壞了,真有點可惜了。”
從后面走來一個四五十歲的小老頭,忍不住說道:“瞎說什么,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沒聽好些說書先生都這么講嗎!”
“二舅爺,說書先生說的是練武的,張二郎可是咱們大清堡少有的讀書人,要我看啊,還是和張大嫂子說說,找幾個道士做做法,別是沾了邪氣!”
他們的話順著風,有一句沒一句的傳到了少年的耳朵里,忍不住暗笑,光是一個晨練就把這幫人驚到了,還要驅邪,簡直少見多怪!
不過少年也在心里不斷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謹言慎行,免得讓人當成了怪物,畢竟自己來自于另一個時代!
他足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無奈接受了荒誕不經的事實。
穿越了!
少年本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靠著不懈的努力,考上了國防大學,眼看就要畢業,可是在一次長途拉練之中,不幸被毒蛇咬中,等他再度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一個叫做張恪的少年身體里,更可怕的是還多出了一份記憶。
作為一個孤兒,在哪活著都是一樣,但是當他發現自己竟然到了萬歷四十七年,而且身處的地方叫做遼東義州衛大清堡的時候,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或許普通人還不了解,可是作為優秀的國防生,他對歷史是爛熟于心。越是如此,就越是害怕,半夜里不知被嚇醒了幾次!
萬歷四十七年,正是野豬皮最囂張的時候,在遼東大殺大砍,明軍敗得一塌糊涂,年初的薩爾滸之戰,十幾萬大軍灰飛煙滅,緊接著開原和本山大叔的老家“大城市”鐵嶺失守,明軍一敗再敗,愁云苦雨,陰風凄凄。
不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時間,張恪漸漸發現擔心這些事情,簡直就是杞人憂天,有精神頭,還是想想自家的小日子吧!
在三個月前,張恪第一次走進科場,滿懷信心的他連縣試都沒過,更別提秀才了。接受不了失敗的苦果,回家就一病不起。老娘沈氏在炕邊悉心照料,請大夫,花大價錢買藥,可都不起效,不到一個月,竟然奄奄一息,跑到閻王那報道。
“科舉有什么好,把小命搭進去了,還弄得家徒四壁,老子前世也考上了大學,哪能比得過有個家!”張恪暗暗的想到,反正都是一個孤兒,在哪生活都無所謂,張恪已經開始憧憬未來了。
不過接管的這具奄奄一息的軀體隨時都有掛了的可能,張恪哪敢賭能不能再度、穿越一次!在最初的頭兩個月,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恢復身體上。
從每一根手指開始,一點點的活動,甚至整整一個下午,都一門心思的活動大腳趾。渾身的汗水濕了干,干了再濕。
這些天里老娘沈氏天還沒亮就起來熬藥,到了三更半夜還要織布納鞋底,讓兒子的碗里能多一口肉,能多吃一個雞蛋,好快點恢復身體。
每次在老娘的注視下喝干苦澀的湯藥,張恪的眼角都泛著淚花,他不是被苦的,而是甜的!
沒錯,這就是家的味道,他盼了兩輩子!張恪不斷的告訴自己,要讓自己的親人過上好日子!
經過兩個多月,終于恢復了健康,臉膛有了紅潤,腱子肉都長了出來,身體還比不上軍校的時候,可是要比原本文弱書生強太多了。
挑著兩桶水,張恪足足跑了一刻鐘,渾身冒汗,雙臂酸脹,頭發上更是籠罩著一層白氣,他這才滿意的挑著水回家。
張恪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了胡同,他們家在最里面,院子是老爹留下的,十分寬敞,可是年久失修,兩旁的廂房都倒塌了,只有三間正房還勉強支撐著。
推開東倒西歪的院門,張恪突然聽到了正房里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張大嫂子,離著老遠就聞到了香味,吃得不錯啊!”
緊跟著一個婦人的聲音說道:“劉三爺,就是秋天曬的干白菜,您要是餓了,就一起吃吧。”
“哈哈哈,張大嫂子,你是真會裝糊涂啊,難道不知道我來是干什么的?”
張恪一聽,難道家里來了客人了怎么說話這么不客氣!張恪急忙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只見屋里面有三個人正相對而立,老娘沈氏站在了灶王龕前面,一身土布的衣服,頭上裹著暗青色的頭巾,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收拾的干凈利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手指緊張的掐著衣角。
在沈氏的對面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駝背,這家伙其貌不揚,呲著黃板牙,一手抓著沒有幾根的狗油胡,金黃的眼珠來回亂轉。
他的后背站著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滿臉橫肉,一雙怪眼向上翻著,似乎誰都看不起。
張恪邁步進來,沈氏頓時有些慌亂,急忙拉住了張恪的胳膊,焦急的說道:“恪兒,你去看書吧,這里有娘呢!”
駝背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不是張二公子嗎,聽說讀了好些書,只是可惜啊,沒有考上秀才,要不然我也不敢跑到秀才家要賬啊!”
“要賬,什么帳?”張恪吃驚的問道,看這個架勢,難道是債主上門討債不成!
說她兩句也就忍了,可是這個劉三竟敢諷刺自己的兒子,沈氏頓時氣呼呼的說道:“劉三,有什么事情沖著我說,你別東拉西扯的,我兒子早晚有考上進士,當翰林,做宰相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有你后悔的!”
“哈哈哈!”劉三輕蔑的怪笑:“憑他?一身的家雀骨頭還能穿朝廷的大紅袍,做夢吧!張大嫂子,咱們也別廢吐沫了,你就給個準話,什么時候還錢,要是不還,看到沒有。二虎在這呢,他可不管男女老少,要是不給錢,可敢動刀子!”
為了配合劉三的話,后面的大漢擼起袖子,露出了黑漆漆筋肉盤虬的胳膊。冷笑著從后腰掏出了一把一尺左右的匕首,摔在了桌子上!
嘩啦!
桌上粗瓷大碗被震得落在了地上,沈氏的臉色頓時蠟黃。在里間屋從門縫里探出了一顆小腦袋,看到了這一幕,也嚇得哇哇哭起來。正是張恪的妹妹張卉兒。
“恪兒,你快去照看妹妹去,這里有娘就行了!”
沈氏變顏變色,推著張恪往里面走,她生怕自己這個文弱的兒子受一丁點的傷害!
看到了這里,張恪哪里還不明白,他腳下像是生根了一般,一動不動。
“娘,孩兒已經是大男子漢了,哪能老躲在您的背后!”
沈氏聽到了這話,猛地揚起了頭,果真,兒子都比自己高了半個頭了!
“恪兒,他們,他們…”
“娘,放心吧,兒子能處理!”
堅定的語氣,自信的神情,淚水瞬間從沈氏的眼眶噴涌而出,這么多年的苦,都沒有白受,兒子總算是能頂門立戶!
老娘哭得這么傷心,張恪的怒火也躥了起來,他挺著胸膛,傲然說道:“有什么本事都沖著我來,嚇唬女人孩子,還要臉嗎,摸摸褲襠里的玩意還有嗎?”
劉三忍不住摳了摳耳朵,自己是聽錯了嗎!誰不知道張恪只會讀書,唯唯諾諾,平時比大姑娘都老實,連出門買東西都不敢,今天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和他們叫板了!
二虎伸手抓匕首,就要亮刀子。劉三冷笑著攔住了他:“虎爺,大人有大量,他這樣的您能打十個,咱們先禮后兵,別著急。”
劉三說著,斜著眼睛看了看張恪,撇著嘴說道:“張二小子,我們不嚇唬女人,可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了什么時候,你都跑不了!”
“哼,我也沒想跑,你說我們欠債,總要有字據吧,拿出來看看!”
劉三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三張紙,兩個手指夾著,送到了張恪的面前。
“看吧,我可警告你,要是敢毀了,不認賬,虎爺可不會放過你們!”
張恪沒有搭理他,而是送到了沈氏的面前。
“娘,你看看,這是不是真的!”
沈氏擦了擦眼角的淚,痛苦的點點頭:“恪兒,都是真的,娘也不瞞你了,你去考秀才,娘半年前借了兩次,一共十兩,約好了五分利。接著你病倒了,娘是想盡了辦法,也湊不出銀子,只能又借了十兩。都是娘沒用,連累你們了!”
沈氏說到了這里,眼圈通紅,淚水再也止不住。
張恪伸手抱住了娘的肩膀,笑著說道:“娘,您這都是為了我,孩兒哪會怪您啊!”
劉三冷笑了一聲:“這下子都清楚了吧,也別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們欺負你們孤兒寡母,還是那句話,連本帶息,四十五兩銀子,還了錢,一切好說,要是不還,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張恪聽到這話,怒氣更甚,老娘借錢才幾個月時間,二十兩變成了四十五兩!高利貸也沒有這么黑心,眼前這兩個家伙簡直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哼,要錢沒有,你們有什么本事,我都接著!”
“好小子,敢在虎爺面前耍威風,我掐死你!”
二虎惡狠狠的伸出了雙臂,向著張恪就撲了過來。沈氏嚇得閉上了眼睛,都不敢看。
張恪卻是不動如山,嘴角還帶著冷笑,這樣空有塊頭的家伙,根本沒看在眼里。他猛地前進半步,拳頭從二虎的兩臂之間鉆過,正好打在了鼻梁上,兩道紅線從大鼻孔之中噴出。張恪還不過癮,在收拳的同時,順勢用胳膊肘砸中了胸口。
砰!一面墻倒了一般,大漢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像是大蝦一樣,痛苦的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