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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還是那座秋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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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離山弟子站在洞府之前,衣衫染血,亦未曾退過半步,露出半點怯意,忠誠膽魄自然不容質疑,然而這時候卻也忍不住問出了這樣一句話。諸峰一片安靜,也都是相同的道理,絕大多數的離山弟子們都堅定地站在掌門一方,對小松宮等三位長老的無恥行徑極為憤怒,現在卻有了些變化——蘇離是離山的偶像,可如果小松宮長老的話是真的,那么這座偶像正在漸漸的崩坍。

  前方的煉石峰里響起一名弟子的聲音:“如果七間師兄真是…魔族后代,那或者…真應該讓戒律堂好好審一下?”

  白菜聞言大怒,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只見身旁一名離山弟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掌門的背影,連連叩首,直至額頭滲出鮮血。

  “師父,如果…小師弟真是師叔祖和魔族公主的女兒,你何必要一力回護于他?前些天都說小師弟害死了三師兄,我是怎么也不信的,但如果她的身體里流淌著魔族臟臭的血,又和那個狼族的妖人勾結,那她什么事情都做不出來?”

  掌門看著這名平日對自己最是恭敬的弟子,輕輕嘆了口氣,這名弟子全家都是被魔族大軍殺死的,他難道還能責怪什么?

  白菜看著那兩名弟子,聽著遠處諸峰間漸起的議論聲,怒火更盛,喝道:“堂堂離山弟子竟被敵人妖言所惑,劍心到哪里去了”

  諸峰稍微安靜了些,主峰同樣如此。

  小松宮卻冷笑一聲,看著他說道:“如果真的劍心無垢,那為何你只敢喝斥同門,自己卻不敢向問你師父,求證此事是真是假?”

  白菜怒視于其,咬牙卻沉默不語。

  謂沉默,有時候代表憤怒到了極點,有時候表示無話可說,有時候是默認——從小松宮說七間是魔族公主與蘇離的女兒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些時間,離山掌門站在洞府之前,意態寥落,始終沒有說話,意思其實也已經非常清楚。

  洞府之前的數十名離山弟子,諸峰里的更多離山弟子,都看著掌門。

  直到此時此刻,他們依然忠于離山,支持掌門,不恥小松宮和那兩名戒律堂長老,但現在,他們已經開始相信七間甚至蘇離與魔族之間有關系。不然三師兄梁笑曉臨死之前,為何要用那般復雜痛苦的眼神看她一眼?

  甚至就連白菜的劍心這時候都有些動搖,情緒有些惘然。

  十幾年前,離山乃至于整個人類世界,因為兩個女子鬧翻了天。十幾年后,這件事情終于再次回到離山,并且開始改變離山的局面。

  便在這時,離山掌門終于再次開口說話了。他看著小松宮的眼睛,說道:“你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因為當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死光了,除了三位圣人和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就連魔君都不知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所以小松宮神情驟寒,沒有開口回答的意思。

  “天海圣后和教宗大人就算要殺小師叔,但圣人道心飄于星海之間,沒有辦法違背當年的誓言,另一位圣人更不會對小師叔不利。”

  掌門沒有解釋為何那位圣人不會對蘇離不利,說的很是理所當然,然后繼續問道:“那么,你是如何能夠知道這個秘密的呢?”

  小松宮冷笑說道:“我說過,世間根本沒有絕對的秘密。”

  掌門神情冷峻說道:“當年小師叔北上潯陽城,把梁王府里知曉此事的人盡數殺死,圣后娘娘與教宗大人亦出手清洗,為的便是守住這個秘密,我倒很想知道,他們三位究竟把誰給漏掉了。”

  小松宮聞言神情微凜,他也是才知道當年那場血洗的背后,原來竟是這樣三位大人物的意志。

  掌門繼續說道:“如果你說不出消息來源,那我只能認為這是黑袍的手段。”

  這是很粗暴的一種推論,但在東土大陸,這卻是最有說服力的一推論,因為在人類世界與魔域、妖族中有個近乎真理的認知——黑袍知曉世間一切秘密。

  “如果真是黑袍告訴你們…你說小師叔與魔族勾結,那你們呢?魔族軍師用你們的手來壞我離山根基這算不算勾結”

  不愧是離山劍宗的掌門,言語字字皆劍。被偷襲后身受重傷,但這一聲飽含憤怒與戰意的喝斥,依然如雷聲一般,響徹離山諸峰之間,讓諸峰里的議論聲戛然而止,局面再次轉變。

  兩名戒律堂長老明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來源,下意識里望向小松宮,小松宮終于承受不住言語為劍的威力,面色微白說道:“是梁笑曉死前留下了遺書。”

  掌門聞言沉默,說道:“原來如此。”

  他望向那名長生宗長老,說道:“猶記當年,正是姜師兄你把那兩個孩子送至離山,現在想來當時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姜長老沉默片刻后說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身世,我也是看到莊換羽暗中送到長生宗的那封遺書,才知曉這些事情。”

  掌門說道:“半湖明顯尚不知自己身世,更不知道當年那件大事,笑曉年齡稍小些,梁長老臨前為何會把復仇之事寄托在他身上?”

  姜長老說道:“或者是梁長老十余年前便已經看出,梁半湖太過篤誠,遠不及其弟狠辣沉穩。”

  確實如此,要說起狠辣沉穩,年輕一代里,有誰是梁笑曉的對手?哪怕他已經死了。

  一個少年天才,境界不過通幽,然而,為有犧牲多壯志,敢讓圣人蹈苦海,他用自己的死,在離山里不知掀起無數風浪對付陳長生和斡夫折袖?那只是障眼法、是他用來攪混水的手段,當然也是他愿意順手做的事情,他真正的目標始終是離山,是蘇離。

  梁笑曉很清楚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殺死蘇離,就連想要暗中傷害七間都很難,所以他選擇了一條最絕的路,用了最極端的手段。他要毀了七間的名聲。名聲這種事情,是不需要任何證據,只需要惡意地猜測便可以毀去的,更何況,在世人眼中,他是最疼愛那位七間的師兄。他要毀了蘇離的傳奇。傳奇這種事情,最為神圣莊嚴,卻也最容易被污名化,因為蘇離本身就做過太多容易被污名化的事。

他與遙遠雪原里那位深不可測的魔族軍師,一南一北,遙相呼應,便設下了周園內外、潯陽離山這樣的兩重殺局  為此,他只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然后留下一個眼神,一封遺書。

  在死之前,想必他已經完全推算清楚,雖然自己死了,但無數人會隨著他的安排去繼續這個局,拿著他的眼神與遺書去繼續戰斗。

  整個世界都會替他復仇,替他的先輩復仇。

  相信在周園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梁笑曉是平靜而喜悅的。

  小松宮沒有說話,二位戒律堂長老沒有說話,那位長生宗的姜老長也不再說話,掌門站在數十道劍光后,靜靜看著右手里握著的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們是聚星上境的當世強者,像梁笑曉這樣的晚輩,揮手便可輕易殺之,然而現在當他們完全了解了梁笑曉的用意以及做過些什么后,對那位已經死去的晚輩,卻莫名生出一股敬畏之意。

  如果他們知道周通曾經說過梁笑曉是他最好的接班人,或者會生出相同的感覺。

  在很短的時間里,離山掌門便似乎變得老了些,一切都明白了,他的心里生出淡淡的悵悔,梁笑曉從那么小便一直生活在仇恨里,卻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要瞞著,那該是怎樣的痛苦?自己為何卻始終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呢?

  安靜在下一刻終于被打破,說話的人是秋山家的家主。清晨之前,隨小松宮等人登上離山主峰,其后這位秋山家家主與那位實力境界深不可測的供奉,便一直沒有說過話,雖然他們站立的位置早已表明了他們的立場。

  “這件事情總要解決。”秋山家主看著掌門溫和說道。

  這位天南名門家主,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說的話卻是那般的強硬:“七間的身上既然流淌著魔族的血液,自然應該交由戒律堂審問,蘇離先生隱瞞此事亦當擔責,但他既然已經死在潯陽城,自然作罷,而掌門您…我想確實也該退位了。”

  這些都是小松宮先生提出過的要求,秋山家主再次重申了一遍。

  諸峰間的離山弟子們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這是一場內亂,這是兩派勢力的對峙,甚至已經超出了離山的范圍,乃是天南兩大勢力的對峙,爭的是離山掌門之位,破云萬劍之柄到現在為止,流的血還不算太多,難道今日的離山真的要血染翠山?

  更關鍵的是,這番話雖是重申,卻是出自秋山家主之口,這要比小松宮剛才的發難更加強硬有力,不止因為秋山家在天南的地位,更因為…他是秋山君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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