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們能撐多少時間?”
唐吉迎著山風,瞇著小眼睛,魁梧壯實的身體將木門擋了個嚴嚴實實,聲音中卻帶著一些忐忑。○
聽得此問,旬塵并沒有立刻回答,實際上,這個時候的他遠比唐吉要更緊張一些,因為他身無文位,亦不通武道,別說是滄瀾皇親臨,就算是一介文生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但今日的旬塵并沒有如在南疆妖域之時拋棄蘇文獨自離開。
而是堅定地站在唐吉身邊,守在了那一扇木門之前。
不是旬塵變了,而是天下大勢變了。
既然如今天下已經大亂,那么于亂世之中,旬塵首先要做的,便是尋得一明主而侍,并助其結束這場戰亂,如此,才能解救蒼生之苦,才能無愧于人族軍師之名。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至少在旬塵的心中,滄瀾皇絕非明主,相較起來,蘇文更值得他擁護。
所以只要守護住蘇文,便是守住了人族大義!
至于旬塵選擇蘇文的理由,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以我對滄瀾皇的了解,今日他一定會親自上山,確保不會再發生任何意外,眼看武國的數千重騎兵已經于人族十國之內所向披靡,滄瀾皇的心中,一定比我們要急!”
“所以呢?”
“所以如果在正常情況下,我們根本連半柱香的時間都守不住!”
唐吉并沒有因為旬塵的這番評價而感到沮喪,而是手臂一緊,隨即問道:“那什么樣的情況才是不正常的?”
旬塵向著唐吉淡然一笑。伸出了兩根手指。
“兩種可能。”
“第一,靠我們自己。或者更準確地來說,靠你。”
唐吉眉梢一挑。明白了旬塵的意思,卻搖頭道:“光靠我一個人,恐怕不夠。”
旬塵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現在的實力到底是怎樣的,但從我收到的消息來看,當日在臨川城,你可是一個人殺了三名半圣,就算如今的你無法達到全盛狀態,但想必應付一兩個半圣還是綽綽有余的。”
對此,唐吉并不反駁。雖然今日的他尚未完全恢復記憶,但經過這三個多月的逃亡,他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自然也包括了臨川城一戰的很多細節。
但這里面,卻有一個問題。
“滄瀾皇,并不是普通的半圣。”
旬塵笑了笑:“是的,所以我說的是在不正常的情況下,如果你能爆發出當日在臨川城的威勢,那么滄瀾皇的威脅。或者說三五個半圣的威脅,就根本不再是威脅。”
唐吉沉默了片刻,終于猶豫著說道:“這個可能性,很小…”
因為迷失沼澤一行。唐吉與饕餮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徹底的融合,在蘇文昏迷的三個月當中,唐吉已經不用再吃人了。不論是金塊也好,普通的食物也好。皆能果腹。
但以此為代價,唐吉也失去了完全魔化的可能性。實力大打折扣。
此時聽到唐吉的回答,旬塵只是搖了搖頭:“既然指望不上你,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種可能了…”
說著,旬塵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抹欣慰的笑容,目光直視前方,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唐吉也察覺到了不遠處有動靜傳來,當下心頭一沉,轉頭望去,卻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來到了山頂。
不是滄瀾皇,也不是其他各國的敵人,而只是一個小丫頭。
“小,小雨…?”
即便失去了記憶,但在這一刻,唐吉仍舊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然后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蘇雨!
相比起黃鶴樓開啟之前,如今的蘇雨長高了一些,卻更瘦了一些,眼中看不到昔日的怯懦和柔弱,反而如夜幕中的繁星一般清亮,她的腰間掛著一柄秀劍,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卻隱隱間仿佛有星輝在劍身燃燒。
蘇雨來到了天棄山頂,卻并沒有看到蘇文,而是看到了唐吉和另一個陌生人并肩而立,所以她腳下的步伐更快了一些,臉上的焦急之色更濃厚了幾分。
下一刻,蘇雨走到了唐吉身前,就這么仰著頭,急切地看著他。
唐吉雖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小丫頭非常熟悉,卻偏偏想不起對方是誰,所以一時間就這么傻愣愣地站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在旬塵也是認識蘇雨的,更知道這個小女孩兒是誰,所以當下站了出來,笑著道:“蘇文就在里面,但他進去的時候交代過我們,最好不要讓人打擾他,并盡量給他爭取些時間。”
蘇雨轉過頭,順著旬塵所指的方向看著那一扇滿是歲月痕跡的木門,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推門而入,也沒有哭鬧,而是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站在了唐吉的身邊,目色堅定。
一直以來,從臨川城到徽州府,從迷失沼澤到黃鶴樓,蘇雨都一直扮演著一個被保護的角色,她多少次希望能與蘇文一起并肩作戰,生死相依,但她不能這么做。
因為她很清楚,如果在戰場上,自己只會成為蘇文的負累,成為蘇文的弱點,所以她選擇了守候,選擇了等待。
在臨川城的蘇宅等待蘇文回府,在徽州府的林花居等待蘇文歸家,在百草院的丙舍等待蘇文凱旋。
當蘇文去看城考榜單,被徐易羞辱的時候,蘇雨不在他身邊。
當蘇文在曠外野林拓碑,險些身死徐向霖和柴南之手的時候,蘇雨不在他身邊。
當蘇文在迷失沼澤拼命,在黃鶴樓悟道,在南疆妖域逃亡,在十國聯考登頂,在葬花嶺奮戰的時候,蘇雨還是不在他身邊。
她錯過了他很多的故事。
也錯過了他很多的人生。
但在今時今日,她不用再等待,也不會再錯過了。
她在蘇文舉世為敵的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即便她未經城考,也未入圣廟,如今身無半分文位,但她的手中有劍。
燕北送給她的劍。
所以她終于有資格站在蘇文的身前,守護他了。
即便此時在他們二人之間,尚有一門之隔。
直到此時,旬塵才低聲向唐吉說道:“她是蘇雨,蘇文的妹妹。”
聞言,唐吉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自己剛才對這個小丫頭生不起半分戰意,他轉過身看著蘇雨,面露歉然地說道:“對不起,我,我的身體出了些問題,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然而,還不待蘇雨做出反應,唐吉便再度緊張了起來,因為在他的眼前,再度出現了一道人影。
這個人,唐吉不認識,所以下意識地,唐吉便已經點亮了額間的齒形圖符,想要一舉將敵人埋葬。
但在這個時候,一支纖瘦的手臂卻死死地攔在了唐吉的身前,頓時讓唐吉身形一滯。
同一時間,那少年也冷冰冰地開口道:“我不是敵人,也沒有惡意,我是蘇文的朋友,也是蘇雨的師兄。”
旬塵仍舊是反應最快的一個,當下笑著張開了雙臂,說道:“既然如此,那么,歡迎你加入我們。”
田宇沒有答話,只是擔憂地看了蘇雨一眼,隨即暗暗嘆了一口氣,沉默地走到了蘇雨的身旁,目色恬靜地看著遠方,心中默道:“之前在登山之考中欠了你一個人情,這一次,我還了。”
田宇的心聲沒有人能聽到,但此時的唐吉眼中卻是一片駭然,不是因為田宇的出現,而是因為另外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旬塵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細節,于是臉上的笑意更盛,說完了剛才對唐吉沒說完的那番話:“第二種可能,就得看蘇文的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