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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君不見,天下之重在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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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噠…噠…”

  沉悶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空洞地回蕩在幽暗的石洞中,驚得塵土紛揚。

  突然,一道昏黃色的光暈映照在石壁上,頓時拉長了兩道人影,蘇文走在前面,手里面已經換上了長明燈。

  這條石道只有一條路,而且前行無礙,所以蘇文帶著旬塵走得很快,即便不曾用戰詩加速,但以蘇文那經由龍血強化過的速度來說,比起上一次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了很多了。

  相較而言,如今的旬塵反而更像是一個拖油瓶。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失去了天機羽和人族玉璽之后,旬塵在體力上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這一路逃亡而來,又于迷失沼澤跋涉百里,若非有蘇文帶著他,恐怕早就撐不住了。

  如今走進石道,希望在前,后無追兵,使得旬塵的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來,于是那深入骨髓的疲憊瞬間如潮水般涌來,但他仍舊咬著牙堅持著,逼迫著自己千萬不能放松。

  就這么在石道中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旬塵的雙腿已經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于是兩人第一次停下了腳步,背靠著石壁進行短暫的休息。

  于是回蕩在空氣中的腳步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旬塵那沉重的氣喘聲。

  至于蘇文,自從他進得此間之后,便再也沒有說過話,變得異常的沉默。

  “蘇文…”

  “嗯?”

  蘇文轉過頭,看著旬塵臉上那一片煞白之色,這才仿佛回過了神來,趕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水壺遞給旬塵。

  旬塵接過來,先打開壺嘴狠狠地灌了三大口涼水,長長地緩了一口氣,這才接著問道:“自從之前去祭拜過劉院士之后,你就一直不對勁,到底怎么回事?”

  蘇文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這才答道:“我擔心時間有些來不及了,胖子現在在黃鶴樓中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這是實話,但旬塵很明白,這與自己的問題無關,所以他看著蘇文的眼睛,鄭重開口道:“你知道的,我不是問這個。”

  聞言,蘇文頓時有些尷尬,因為他知道,此刻自己與旬塵乃是同伴,雖說兩人之前在南疆的時候有些沖突,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旬塵之所以會跟著他一路逃亡而來,并不是圖別的,而是希望用他的智慧,用他在老師那里學到的東西來幫助自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種幫助是無償的,全靠著旬塵的大義之所從,所以于情于理,蘇文都不應該瞞他。

  但關鍵在于,如今有很多事情,蘇文自己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怎么給旬塵解釋呢?

  所以他只能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道:“如果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你信嗎?”

  旬塵在他老師那里學到最多的東西,便是揣度人心,雖然在今日之前,他就已經因為低估了滄瀾皇的野心而險些喪命,但這仍舊是他最擅長的東西。

  所以他能夠聽出來,這一次,蘇文沒有說謊。

  “我信。”

  說完,旬塵便接著擺了擺手,嘆道:“好吧,不說這個了,我問你,如果你最后還是打算去往域外的話,那么,等你從域外回來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蘇文有些奇怪地看著旬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因為這個問題本身就有些怪異。

  如今兩人還在逃亡當中,能逃多久,逃多遠都不知道,而且就算他們在暫時解決了唐吉吃人的問題之后,能否安然離開此處前往天棄山也是個問題,更別提怎么繞開妖族對他的態度變化如何解決了。

  好吧,退萬步來說,就算蘇文這一路都順風順水,真的借道南疆去了域外,可現在他連如何在域外立足都還不知道,怎么就開始談論起回來的事情了?

  而且,域外是那么好回來的嗎?

  衛國三位半圣為了自域外歸來,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就連整個衛國的象征,鴻鳴書院的底蘊之一,鴻鳥,現如今都已經陷入了長眠當中,若非如此,戍北關豈會那么輕易就失守了?

  所以,旬塵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太久遠,太沒有道理了。

  但既然此話是旬塵問出來的,那么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這個道理,他還暫時不能告訴蘇文。

  “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話,我只能說,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我的朋友、師門、國家都還安好,然后我會用我最大的努力,去繼續守護他們。”

  聽得此言,旬塵似乎顯得非常失望,但他并沒有就此罷休,而是沉聲對蘇文的這番話做出了一個簡短的評價。

  這個評價只有四個字。

  “胸無大志!”

  蘇文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如果真要說起來,我原本就是一個沒什么大志向的人,如今能走到這一步,其實都是被逼出來的。”

  這話不假,當初他能在圣廟當中奪文位,啟文智,是被徐易逼出來的。

  他遠赴徽州去參加州考,入書院,同樣是被徐家給逼出來的。

  后來他在試煉中能找到魔族遺藏,晉升侍讀境,是被歐陽克、無雙書院和天瀾書院聯合逼出來的。

  再后來他在黃鶴樓中成就舉世文名,又是被魔族人逼的。

  即便他去參加十國聯考,爭奪榜首之名,也是被滄瀾皇所發起的內戰所逼迫的。

  所以說,蘇文能走到今天,完全并非他之所愿,他在來到圣言大陸之后這短短一年左右的時間,幾乎都是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推著向前的。

  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或許蘇文寧愿與蘇雨、唐吉一輩子待在與世無爭的臨川城,就此安度一生。

  但有些東西,不是你不想爭,就可以不爭的。

  爭文位,爭文寶,爭文名,最后蘇文所爭的,不過是他與他在乎的人,能有一個安世太平。

  但此刻聽得蘇文此言,旬塵的語氣卻忍不住變得更加沉重了幾分。

  “其實這些我早就知道,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在南疆的時候才會出現分歧,我才一直沒有將希望放在你的身上,我明白,你不適合做英雄,甚至也不適合做一個梟雄,因為你最在乎的并不是天下,而是你個人,對此,我無從指責,但你有沒有想過…”

  說著,旬塵將身體坐直了幾分,語帶懇切:“你有沒有想過,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你已經沒得選擇了。”

  “不管你承不承認,如今天下之大任都已經扛到了你的身上,而且是你自己主動去扛的,即便你的初衷只是為了保得衛國一方安寧,但只要你還活著一日,你就必須要有以天下太平為己任的覺悟!”

  “而且,你千萬不要認為有圣令在,世間就能太平,你別忘了,于武國之中,身無文位之強者多如牛毛!一旦滄瀾皇意識到短時間內無法將你緝拿,自然就會集結武者大軍重啟戰亂,屆時你又如何自處?”

  “如果當你自域外歸來之時,發現國破山河亂,你又能做些什么?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難道你真的以為以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夠守護你所在乎的那些人嗎?可笑!”

  說到這里,旬塵突然豎起了一根手指,鄭重而道:“而且,你忽略了一個最至關重要的問題,現如今世上最大的隱患其實并不是滄瀾皇,而是魔族人!”

  對此,蘇文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但他并沒有打斷旬塵的話語,而是繼續保持了沉默。

  “所以說,如今人族是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內有滄瀾皇輕啟戰亂,外有魔族余孽虎視眈眈,一個不好,就會重蹈當年魔族之覆轍!”

  “而你!蘇文,蘇圣才!哪怕是被逼著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也仍舊是未來我族最大的希望!你知道為什么諸圣都那么看好你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把厚望寄予在你的身上嗎?你知道你未來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人類的百年大計嗎?”

  “如果到現在你還抱著獨善己身的想法的話,那希望你能及時告訴我,如此,在你去往域外之后,我自然便會離開。”

  “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哪怕在你的心里面,有一丁點兒以我族之存亡而心憂之大義所在,有一絲對諸圣所付出的感念,就請你從此刻開始,背負著重任前行吧!”

  旬塵的這番話說完之后,石道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足足在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之后,蘇文才輕輕吐了口氣,問了旬塵第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旬塵目色坦然,如實答道:“因為我是人族軍師,即便如今的我已經失去了人族玉璽,但我仍舊是人族軍師,我不能眼看著人世動亂而無所作為,如此,他日九泉之下,我哪有面目再見恩施?”

  “之前這些話不對你說,是因為那個時候在我眼中,還不需要你背負這樣的重任,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一路我想了很多,也終于想明白了很多,所以我認為,是時候讓你知道你的職責之所在了。”

  蘇文點點頭,然后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如果我愿意如你所言,以天下之大義為己任,以我族之存亡為重擔,那么,你認為,我在自域外歸來之后,應該怎么做?”

  對此,旬塵甚至沒有片刻的猶豫,便斬釘截鐵地說道:“爭天下!”

  蘇文不解地看著旬塵,疑聲道:“爭天下?那我與滄瀾皇有何異處?”

  旬塵搖了搖頭:“不一樣!現在我們說的是你自域外歸來之后的事情,屆時,如果我所料不錯,人世早已戰火連綿,人族十國分崩離析,所以你爭天下,與如今滄瀾皇爭天下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他的所作所為只會讓天下大亂,而你,是為了統一!”

  頓了頓,旬塵又補充了一句話:“而且,至少以我觀之,若日后我族一定要有一位帝王統一十國的話,你,比滄瀾皇更加合適!”

  對此,蘇文并沒有問為什么,只是笑道:“好吧,就算你說得有理,可天下又是那么好爭的?我既不是圣者,也并非一國之君,我憑什么去爭這個天下?而且你別忘了,我的體內還有著魔族之血脈,于情于理,也難以為天下人所容!”

  面對蘇文有力的質問,旬塵絲毫沒有驚慌,從容而道:“圣令說得很清楚,你的魔族奸細的身份,只是‘疑’!這本來就是詞圣和書圣大人為你所留下的退路,等過些時日,自然有人會幫你正名!”

  “屆時,我族圣才為了天下太平,忍辱負重的故事,想必會為你爭得很多人的擁護,至于你說你不是圣者,難道滄瀾皇就是嗎?你說你并非國君,但我保證,當你自圣域歸來的時候,只要你愿意,一定會有人立你為皇,讓你坐上那個位置,師出有名!”

  蘇文頓時愣住了,然后他突然響起了一番話。

  那是當初還在阿房宮的時候,蘇軾所對他所說的。

  “如果你愿意的話,以后整個蘇家都可以交給你,朝暉書院也可以交給你,甚至你想當皇帝我也保證無人敢有異議,如何?”

  而這,還不是全部,因為此時不論是旬塵還是蘇文都暫時還不知道,其實早在蘇文離開圣宮之前,蘇家就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門婚事,如無意外,他的妻子,便將會是未來的人族圣女。

  這才是蘇家老太爺為蘇文爭取到的最為雄厚的政治資本!

  此時聽完旬塵的這番長篇大論之后,蘇文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有些捉摸不定了起來,然后他問了旬塵第三個,也是最后一個問題。

  “你對我說了這么多,真的是為了天下大義,還是,為了你自己?”

  一言誅心!

  然而,對此,旬塵并沒有勃然大怒,更沒有拂袖而去,而是反問道:“不管是為了什么,于你而言,有區別嗎?”

  聞言,蘇文灑然而笑,然后忽的站起身來,說道:“今日你說的這些,我都會記在心頭的,我需要些時間想一想,但我可以向你承諾,在我步入域外之前,一定會給你一個答復。”

  說完這句話,蘇文便頭也不回地繼續朝著石道深處走去,長明燈上所散發出來的昏黃色光芒越行越遠,漸行漸弱。

  而旬塵看著蘇文的背影,卻忽的自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微笑,神秘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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