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墨的這句話如果換一個場合,換一個人來說,或許還會出現些歧義,讓蘇文心神激蕩,浮想聯翩。
但對蘇文說這話的是一個男人,不論其中是不是有別的意味,都讓人毛骨悚然。
蘇文知道,對方已經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這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直到此時此刻,蘇文都仍舊不知道自己面對的這位白衣少年到底是何許人也。
如果將兩人相遇的那一刻看做是一盤棋局的話,他們的每一句對話,每一絲表情,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在博弈,都是在試圖看清對方的棋招落于何處。
而現在,白衣少年贏了先手。
棋局之上,一步先便步步先,更何況,對方原本便是精通此道的天才,又怎會給蘇文逆轉的機會?
但蘇文并沒有棄子認輸,他只是愣了一下,隨即皺著眉頭,問道:“不知道程師兄這是何意?”
蘇文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手段有很多,比如他手中各式各樣的文寶、文海的八大文穴齊開、神兵冷月劍,但這些都是實質性的東西,若是說得更抽象一些,他還有無與倫比的記憶力,以及,演技。
當初在迷失沼澤的時候,蘇文便曾演技大爆發,將徐向霖騙得團團轉,雖然占了對方先入為主的便宜,但自始至終,都讓其相信了自己是酒圣傳人,不曾露出絲毫破綻。
而此刻,蘇文故技重施,試圖挽回敗局。
他甚至有些懷疑,對方只是在詐他,就像他當初詐饕餮一般,所以此時他需要做的,便是冷靜。
然而禹墨的下一句話,卻仍舊讓蘇文心中一顫。
“我的意思是,你是蘇文。”
禹墨的聲音非常肯定。沒有絲毫動搖,仿佛這是一個事實,而不是試探。
蘇文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搖搖頭道:“程師兄真會開玩笑。若我真有蘇師兄那般圣才之資的話,又哪有時間在這里閑逛?”
可惜的是,禹墨對于蘇文那近乎完美的演技視而不見,而是突然伸出了手掌,在他的手指之間。夾著一枚白色的棋子。
“我想跟你打一場。”
蘇文瞳孔微凝,注視著禹墨的那只手,其五根手指皆如玉般泛著光澤,白皙修長,這樣的手很適合用來撫琴,也很適合用來下棋。
同時,蘇文也注意到,對方雖然在平時話非常多,但真正到了戰斗之時,卻顯得惜字如金。
禹墨的神色非常專注。也很堅定,看起來不管蘇文認不認,也一定要打上這一場。
蘇文笑了笑,然后也同樣伸出了手掌,手中捏著一枚黑色棋子。
“既然你不相信,那么我也只能出手了。”
蘇文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在對方的身上,終于在自己拿出黑色棋子的那一刻,他發現白衣少年的眉頭輕輕挑了一下。
于是蘇文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了一下。
但禹墨的執著卻超乎了蘇文的想象,下一刻。一縷淺綠色的才氣輝芒自禹墨手掌上綻放開來,直沖天際。
御書!
這一刻,蘇文的心徹底沉了下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竟然已經獲得了御書之位!
他終于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可惜,卻有些晚了。
便在禹墨才氣光芒亮起的同一時間,原本一片湛藍的天空之上,突然灑下了一片淡薄的星輝,分落至禹墨身外方圓五丈之內。就如同在巨大的棋盤之上紛沓落子。
其中最為強盛的一抹星輝灑在禹墨的手掌之上,將那枚白色的棋子也染成了淡淡的藍色。
這些星光,都是藍色的。
蘇文或許永遠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夠在白日看到星芒,更不會想到,對方竟然已經到了可以隨時入得棋中真境的地步。
正如蘇文曾有幸以讀書進入的廢寢忘食,以及于州考時領悟的書道一重境,奮筆疾書一般,如今禹墨所使出的手段,便是棋道真境――星羅棋布!
繁星如棋,星輝之所至,便無所不能!
淺綠色才氣,淡淡的清光光暈,再加上藍色光輝,讓禹墨在這一刻仿佛置身于一片絢爛的銀河之中,斑斕艷麗的光帶在其身邊圍繞旋轉,惹人心醉。
下一刻,禹墨手指輕顫,那枚白色棋子自他手中脫離,攜萬鈞之勢,宛如流星急墜,便朝著蘇文撞了上去!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禹墨便施展出了他最強的戰棋手段!
蘇文的神色很凝重,也很寧靜,但此時的局面對于他來說卻是無比的危險。
如果這里是一片開闊的山林,他自可誦詩成《鶴》,利用速度的優勢避開這一顆流星,但他的應對比對方慢了那么一瞬,所以這片天地已經被星光封鎖成了一座棋盤,星輝所在之處,便是一顆顆棋子,伺機想要吞掉他手中的這枚黑子。
他看不清這片棋盤的布局何在,所以任何妄動都可能落入對方的陷阱,引星輝灼燃。
這是蘇文第二次真正的越階挑戰,以往的其他時候,他雖然擊殺過高品貢生、翰林,甚至是學士,但依靠的都不是他本身的力量,而是靠的圣力或者老師給他的文寶。
上一次蘇文憑借自己的手段越階對敵的時候,還是在曠外野林硬拼徐向霖,最終他靠著無量壺與對方堪堪戰了個平手。
那么這一次呢?
他的手中其實還有一張底牌可以瞬間逆轉此間局勢,但是他并沒有動用,因為正如他之前在墨池旁對白劍秋所說的那般,他覺得自己不見得會輸。
所以他想試一試。
所以蘇文將手中的黑色棋子拋了出去。
與之同時而起的,是一片明黃色的才氣光芒,黑色棋子在才氣光芒的包裹之下,并沒有朝禹墨飛去,而是筆直地沖向了天空,如一道煙花,很快消失在湛藍色的天際。
禹墨可以讓蘇文見到白日星輝,但蘇文卻并不打算還之一縷白日焰火。
所以黑色棋子沒入潔白如絮的云朵之中。并沒有真的像煙花那般爆開,而是越飛越高,讓人目所難及。
然后蘇文看著身前越來越近的白色流星,輕輕啟唇說了一個字。
“墜!”
下一刻。蘇文身上的明黃色才氣仿佛真的變成了沉重的大地,帶著難以抗拒的巨大引力將禹墨的白色棋子狠狠向下一拉!
同時被這道巨力所拉扯的,還有那些璀璨奪目的藍色星光。
剎那之間,那天空之上的萬千星辰就像是真的被蘇文身上的引力所誘,紛紛拉近了與地面的距離。場間星輝更盛萬倍!
蘇文于星海之中巋然不動,所以這些星輝并不能對他造成絲毫的傷害,反觀禹墨,身上的才氣消耗卻驟然被放大了千百倍有余,瞬間便瀕臨枯竭的邊緣!
危機一刻,禹墨強制著自己從星羅棋布的狀態中退了出來,非常果斷地撤去了那萬千星輝,但他并沒有因此而退縮半步,反而如孤注一擲般將大量才氣灌注進那白色棋子中,穩住了其搖搖欲墜之勢。再一次以絕艷之姿轟向蘇文。
然而,便在同一時刻,一道看似很不起眼的黑色小點兒卻從空中墜下,拖著長長的氣焰尾巴,準確地撞在了白子之上!
如果說禹墨的那顆白子形同流星的話,蘇文的黑子便在此刻化作了彗星!
棋迎上空,化星墜落,便是謂之,墜星落。
這便是蘇文在試煉之前進入藏書閣,唯一學會的那一道戰棋手段!
“轟!”
劇烈的爆炸聲掀起狂暴的氣浪。將林間茶樹連根掀起,栽落一旁,蘇文的衣衫亦被狠狠地向后吹拂,幾乎快要被撕成成碎片。
而蘇文卻猛地抬腳向著地面一踏。整個人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朝著爆炸的中心迎了上去,朝著禹墨掠了過去!
今時之蘇文已非往日,他的身體被龍血洗伐之后,不論是速度還是強度都得到了質一般的飛躍,所以他可以無視那兩顆星辰撞擊所產生的傷害。所以他能夠趕在禹墨下出第二步棋之前來到對方身前。
蘇文的手輕輕搭在了禹墨的肩頭,笑著說道:“聽說你被叫做白馬弈棋,可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那所謂的白馬在什么地方。”
禹墨手中的第二顆白棋的確未能落下,但即便被蘇文近身,他的眼中也沒有出現任何的慌亂,倒是重新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口中打著哈欠道:“你沒機會了,我的白馬可是要留給蘇文的。”
到了這一刻,禹墨竟然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斷,認為他所對戰的并不是蘇文。
原因很簡單,因為世人皆知,蘇文的文海中是沒有棋位的!
蘇文并不知道對方到底還有何憑恃與底牌,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自然也就沒有繼續動手的打算,只是攤了攤手道:“你看,我早就說過我不是蘇文,你又不信。”
禹墨打了個哈哈,大大咧咧地說道:“好吧好吧,先前就算是我對不住了,不過你鴻鳴書院隨便出來個守山弟子都這么厲害,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再說了,誰讓你之前表現得那么可疑呢,這世上能夠經受得起我這般嘮叨的人可不多,尤其是在你這個文位,我這聲音對你來說應該可以當作是精神攻擊了,而你竟然能夠忍得了我那么久,讓我懷疑你是蘇文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沒想到你們書院除了蘇文,還有你這么一個厲害的人物,不過杜師弟你也太過低調了,我之前都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呢。”
“你看這樣好不好,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可我還不知道你師承何人,有過什么樣的英雄事跡呢,你不妨講給我聽聽,讓我長長見識好不好?”
“還有啊,如果你要是在這鴻鳴書院待不習慣,也不妨來我圣佑書院,我保證給你找個半圣當老師,怎么樣?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畢竟咱們兩書院世代交好,是吧,還分什么彼此啊,你說對不對?”
蘇文黑著臉,慢慢加快了腳步,他突然覺得,這家伙還是在打架的時候要可愛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