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再加上與夜梟的連番空戰,蘇文此時的狀態絕對說不上好,甚至有些狼狽。
他的身上還沾染著紅綠交映的血跡,衣衫凌亂殘缺,就像是從戰亂中逃離的荒民一般,哪里還有人族圣才的風范?
但此時的蘇文已經顧不得這些,一路急掠過境,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中的疲意越來越明顯,速度卻自始至終沒有絲毫的減弱。
就這么不惜體力地飛行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蘇文終于來到了神木山腳下。
眼看書院山門近在眼前,蘇文臉上的激動之色卻并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因為就在下一刻,整座神木山就這么從他眼前消失了。
蘇文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陸羽激發了書院的守山大陣,但他卻能夠確定,神木山有變!
此時蘇文距離神木山還有約莫百丈的距離,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但蘇文并沒有因此而放棄,而是將目光落在了神木山前的那座草廬之上。
在他離開書院的時候,還沒有這座草廬,熟讀圣律衛法的蘇文更加知道,衛帝曾下詔規定,神木山方圓百里之內,不得建造任何建筑物。
那么,這座草廬從何而來?或者說,誰敢無視衛帝之命,如此堂而皇之地住在神木山下?
答案昭然若揭。
蘇文對此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他緊緊握住了手中的一件物事,屏氣凝神。慢慢朝著那草廬行去。
蘇文的赤霄劍在歸途中不慎遺落在了灰木林當中,所以他此時手中所握的并不是三尺劍鋒,而是無量壺。
以文斗之法御敵。是蘇文自身力量中,除了激發圣力以外,最后的越階挑戰的手段。
當日在曠外野林的時候,正是憑借無量壺的才氣傾吐,才讓蘇文對徐向霖有了一戰之力,雖然最后兩人算是打了個平手,但對于等階森嚴的圣言大陸來說。也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可是,他如今所要面對的,乃是堂堂半圣!
是衛國第一半圣。是那個活著的傳奇。
蘇文知道,自己此時的這番應對,其實頗為可笑,以徐煥之的實力。如果真的想要取他性命的話。或許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死定了。
當初徐凌作為臨川城守備大將軍,同樣也是侍讀文位,結果只是被陸三嬌看了一眼,便文海俱廢,這便是兩大文位之間宛若天蟄般的差距!
一切都正如沐夕所說的那般,以如今蘇文的侍讀之位,即便來了神木山。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蘇文仍舊來了,他不遠萬里。自迷失沼澤一路奔襲而至,那么,他斷然不會在這最后一步的面前止步。
深吸了一口氣,蘇文幾乎是抱著必死的信念,來到了草廬之前,然后他伸出手,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房門。
屋內一片空蕩,一個人也沒有。
蘇文慢慢垂下了緊握無量壺的手臂,扶著門邊狠狠地喘了口氣,這才回過頭,再一次看向消失的神木山的方向。
既然他不在這里,那么,他便一定在那里。
神木山的消失,以及這座空空如也的草廬,原本是兩件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是此時在蘇文心中,兩者卻有了一種必然的聯系。
站在門邊略微猶豫了片刻,蘇文終于邁開腳步,走進了眼前這看起來簡陋不已的草廬當中。
雖然整個草廬十分寒酸,而且能明顯看出有收拾過的痕跡,不見床鋪,不見鍋碗瓢盆,更不見爐火炊煙,但蘇文仍舊從中感受到了一種生活的氣息。
“他竟然在這里住過數日?”
蘇文皺著眉頭,有些不太明白,既然徐煥之如此明目張膽地在此處住下,那為什么鴻鳴書院沒有反應?自己的兩位老師,以及院長大人,為什么沒有表示?
對此,蘇文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他干脆不再去想,而是慢慢走到草廬中間坐下,閉上了雙眼。
之前蘇文便已經感受過,在晉升至侍讀之后,他與這個世界已經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聯系,如今,他所需要利用的,就是這種聯系。
即便侍讀之文位只是感受到這種聯系的初步條件,蘇文所能夠看到的東西也非常有限,但他依舊于身體之外,感受到了一絲非常微弱的才氣波動。
“他果然在這里出現過,嗯?等等…”
蘇文的眉頭突然輕輕皺了起來,似乎是有了一些別的發現。
“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而且這個人的文位比起徐煥之要低很多…”
蘇文畢竟只是新晉侍讀而已,所以他無法判斷兩人的文位差距具體有多大,更不可能察覺到當初花圣汪灝所留下的痕跡,但即便如此,如此感悟對于此時的他而言,也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片刻之后,蘇文重新站起身來,仔細地將整個草廬翻找了一遍,發現再無任何線索,這才轉身離開。
這一次,蘇文移步來到了神木山之前,當然,此時在他的面前依舊只有一片空曠。
“到底發生了什么?”
蘇文佇立于山前,感受著耳畔吹拂而過的秋風,極目遠眺,就如同一尊泥像,巋然不動。
這一站,便足足站了數個時辰,直到日頭高照,直到身體漸僵,蘇文的眼前終于被一片巨大的翠影所阻。
神木山重新出現了。
毫無征兆,毫無理由,就如同之前它消失時候那般。
于是蘇文的身形在剎那之間動了,神木山門之前的石階總共有908級,徐煥之兩次闖山,每次走過這片石階的時候,都至少花了半柱香的時間。
而蘇文,卻只用了兩息。
兩息之后,蘇文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了那威嚴肅穆的白玉山門之前,然后他手中的書院令牌散發出陣陣溫熱之意,下一刻,蘇文自山門之前消失不見。
他開始登山。
曾記得,當初在州考過后,各州甲榜上的學子所面臨書院的第一道考驗,便是登山。
那一次,蘇文是最后一個抵達山頂的,曾受到了婁止的無情嘲笑。
但婁止永遠都不知道,如果蘇文真的想要第一個登山的話,他的速度會有多快。
恰如此時。
蘇文的腳步再一次停下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了山腰墨池之前,他抬步涉水而行,淌過那清澈見底的池水,然后進入了一個只有黑白兩色的小世界。
但是卻不見白劍秋的身影。
沒有做任何停留,蘇文當即便從墨池中退了出來,舉步再行,緊接著,他來到了神木山的禁地,茶園。
如同墨池一般,陸三嬌也給了蘇文能順利出入茶園的權限。
茶園中芬芳依舊,寂靜如常,正如當初陸三嬌所言,這里便是整座神木山中最安靜的地方。
地面上還架著陸三嬌的古琴,但桌上茶盞已涼,陸三嬌也不在這里。
不僅如此,蘇文一路登山而上,便連任何一位教習院士也不曾見得,整座神木山就像是一片墳塋,顯得死氣沉沉。
便在蘇文離開茶園的時候,天邊突然升起了一團燦爛的紫金光輝,那是百草院的方向。
蘇文見狀,心中頓時一緊,鶴聲再唳,狂風平地而起,蘇文腳面輕巧一踏,整個人化作了一團流光,向著百草院奔襲而去。
途徑書院前庭,再不聞朗朗讀書之聲,也不見青衫學子于坪前嬉鬧。
再行過藏書閣,那位老者仍似睡非睡地臥躺在藤椅之中,似乎對于書院所發生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天邊的才氣光芒越來越強盛,紫金過后,是純粹的金芒,如烈日迎空,璀璨無比。
蘇文的腳步越來越急,《鶴》與《大風》兩相加持,所行之處,只留下了一道杏黃色的殘影。
數息之后,蘇文終于來到了百草院之前,他心急如焚地邁步而入,還沒有看清場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便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先生!”
蘇文驚詫莫名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而道:“冰清?”
一時之間,蘇文有些愣住了,然后他將目光朝后挪去,隨即看到了藏身于寧冰清身后的蘇雨,終于,他心中的大石徹底落下。
但還不等他道一聲慶幸,便立刻被空中那劇烈的才氣波動吸引了注意力,驀然抬頭,他看到了自己的兩位老師。
這或許是蘇文見過白劍秋和陸三嬌最狼狽的一幕,兩人都渾身浴血,神色猙獰,臉上寫滿了絕望與憤怒,似乎在進行垂死掙扎。
自然而然的,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與自己兩位老師對峙的那位老人身上。
與白劍秋和陸三嬌不同,那位老人神色平靜恬淡,就像是閑庭信步的尋常老翁,他的身上穿著一件不合時宜的棉袍,或許是受到了強烈的才氣激蕩,使得其中棉絮飛揚而灑,如同在空中落下了一道金色的細雨。
蘇文從未見過這位老人,但他卻知道這人是誰。
下一刻,老人似乎也感應到了什么,微微低首,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文,眼中終于劃過一抹淡淡的異色。
相見,便是機緣,便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