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糧食今天十點之前必須送到羅縣。”張良拍著一張寫滿了各種數據的紙張,站在他對面的是身穿甲胄的軍官。他指著紙張上的某個條文:“碗筷瓢杵,一應物資還需勞煩校尉下午時分再走一趟。”
軍官所屬的建制是長沙郡的郡縣兵體制,他看著也就三十來歲,卻是十年前就已經在混軍伍,不過一開始并不是跟著呂哲混,是先在周文那邊混了一段時間,后來跑到了吳芮賬下。
其實這位軍官在歷史上并不是無名之輩,他正是英布,歷史上的那個九江王。
這個歷史版本,英布的經歷真的是有點復雜,輾轉了幾支隊伍,也想過要自己割據一方,是在五年多前才投奔到呂哲賬下,要是一開始他就投奔呂哲,以他的勇力和才能現在也不至于只是校尉,并且還是屬于郡縣兵的建制。
早期的英布可是深信一名算命術士的語言,為此他還特意觸犯秦律去當了刑徒,會這樣只是因為那名算命的術士說他需要臉上黥字才會為王。他前半生的軌跡幾乎都是按照算命術士說的在進行,畢竟“為王”對于任何人都是致命的誘惑,哪怕只有萬分之一…不,哪怕是有幾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夠任何人去拼一把了。
本來對算命術士深信不疑的英布,他認為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稱王,因此哪怕是再窮困潦倒也是個性上充滿了傲氣。
當然了,有本事的人傲氣一點沒有什么,但要命的是英布識字,但也只是識字,不說文韜吧,武略除了武勇一些真的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方略。這種情況下的傲氣遇到喜歡猛將,或者是到了猛將能夠盡情發揮的年代,比如正規軍基本打殘了打廢了了,諸侯們又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訓練軍隊的那種年代,他也有發揮武勇的許多機會。問題是他所處的年代雖然也是戰亂不休,但是因為呂哲的干涉歷史已經不是那個歷史。
猛將嘛,在正規軍橫行的年代里,軍隊是經過正規的操練,本身有良好上下級梯次體系,那么猛將可就真的有點悲劇了,畢竟正規軍的戰力大多是來自操練和軍紀的約束,不是特別需要猛將在戰場上去帶動士卒的士氣。
英布的悲劇就在于沒有等待天下徹底的混亂,那個時候各個戰列的正規軍基本是在長年累月的征戰中消耗殆盡,各個諸侯不說有沒有想要怎么操練軍隊,哪怕是想操練也沒有那個時間和機會,恰恰是屬于猛將可以發揮的年代。
在這個歷史版本里,呂哲是最先崛起的一批人,他崛起的位置怎么說呢?前期不強的時候能后引起的重視并不高,畢竟不管是南郡或是黔中郡在中原等地的諸侯看來就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長久的時間里,呂哲一直是一邊操練軍隊一邊拉著軍隊和百越人快樂的玩耍,等于是注重軍隊組織度的同時,也是拿著百越人在狠刷經驗來著。這種機遇不是每一個諸侯都有,哪怕是有這種機會也不是任何諸侯能夠抓住。似乎啊,只是似乎,歷史上能夠抓住這種機會的人,無一例外都是成了一方霸主來著?
呂哲真正讓測下側目的時間是在第一次與項梁率領的楚軍會獵廬江郡。
那一次呂哲幾乎是動用整個勢力超過七成的實力,于廬江郡支援桓楚一戰逼迫項梁率軍撤退,隨后又利用長江的便利上演了一場閃擊會章郡的戰役,期間還吞下了九江郡。就這樣也只是讓天下側目,那些諸侯側目一下該干嘛就干嘛去了。
華夏是中原主導的文明,不論是上古先秦時代,還是隨后的任何一個時代,中原歷來就是重心。就是這么個地固根深的觀念之下,呂哲折騰到了坐擁四郡之地,其實也沒有讓中原的諸侯怎么忌憚,僅僅是認可了呂哲成為一方諸侯的地位。
呂哲一場與項梁的會獵讓眾多諸侯認可了強者地位,但是隨后的麻煩也接踵而來,一直沒有把呂哲當回事的秦國,在呂哲戰勝了項梁之后哪怕是中原兵力吃緊也調了十萬南下。
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占領了長沙郡的吳芮正在與聚眾北上的桂越、閩越、南越等百越族群交戰,季布當時看見的是吳芮吃力地招架,期間要是沒有呂哲支援糧草和軍事器械,吳芮哪怕是再得長沙郡黔首民心也是支撐得比較艱難。
這個年頭講品德講義氣,英布卻不是一個怎么有品德的人,只是出于一種義氣想要幫助吳芮抵抗完百越族群的入侵,隨后就該拍拍屁股走人,或是找一個更有前途的諸侯,或是自己找個地方自行發展什么的。
十萬秦軍南下,剛剛與項梁會獵一番,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的呂哲勢力,對于秦軍突然南下其實是有點犯懵的狀態,最艱難的時候是依靠衡山郡總督共尉一部在拖住氣勢洶洶的秦軍。
秦軍南下,氣勢洶洶之態十分明顯,那個時候中原各諸侯心里松了口氣的同時,每一個都等著看呂哲的笑話,南邊各地諸侯卻是睜大眼睛等待呂哲勢力與秦軍一戰的結果,特別是當時的吳芮和桓楚,兩人可沒少向上天祈禱呂哲要抗住秦軍,因為一旦呂哲落敗,他們這些小諸侯極為可能被秦軍順手給解決了。其實吧,哪怕是沒有被秦軍順手解決,項梁也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等于是呂哲一敗,南方的天下就會大變。
似乎是有太多人的祈禱讓老天感動了?原本還步步進逼,幾乎是隨時都能攻破邔縣的秦軍發生了疫病,戰爭開始走向了對峙,呂哲勢力也終于喘口氣來,十數萬大軍匯聚邔縣周圍,最后更是比較輕松地壓迫司馬欣率領的秦軍投降。
呂哲戰勝了秦軍,不管是因為什么而戰勝,呂哲勢力沒有損失多少實力的前提下戰勝,幾人歡喜幾人失望,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呂哲在那一戰之后已經坐穩了南方霸主的寶座,這個論調吳芮在召集幕僚和眾將的時候不止一次的公開講明。
吳芮認為南方遲早要歸于呂哲所有,英布一聽那個叫絕的有道理。
后面的發展還是出乎了吳芮和英布的預料,吳芮事先可是與桓楚不斷通過氣,說是呂哲沒有展現出攻取廬江郡或是長沙郡的意圖之前,兩人就抱團先耗著,要是能支撐下去,一方諸侯總是要比為人臣下要逍遙和自在,對于吳芮來說更重要是能將自己的施政方針繼續進行下去。
沒想到啊,桓楚前一腳信誓旦旦說要和吳芮共進退,轉眼之間…桓楚這娃兒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投奔呂哲了。
英布非常不理解那個時候吳芮的憤怒和無奈,呂哲當時可是先后擊敗了無數割據勢力的英豪人物,后面又連續擊敗了楚國和秦國,最重要的是在英布看來呂哲是從微末開始崛起,聽一些小道消息來講呂哲祖上也沒有闊過,怎么都能算是當世屈指可數的英雄人物。
英雄人物啊,最重要是,英布打聽之下得知呂哲幾乎就沒有吃過獨食,該給予臣下的利益一直都非常大方。
當然了,英布是奔著稱王去的,呂哲再怎么英雄人物,只要是與他稱王無關,那他也就是贊一聲“了得!”,然后該干么還是干么。
然而沒等英布找好“下家”,吳芮竟然跟在桓楚后面也投奔呂哲了,連帶整個長沙郡包括所有軍隊都一起帶上,那個時候英布的臉色非常精彩,心里的怨念簡直就是與天持平。
稱王啊,英布一生的理想就是稱王,為了稱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想要稱王的英布心里非常清楚一點,那就是投奔的人不能太強大,強大過頭了想要搞小動作幾乎是沒有可能。
吳芮帶著地盤和軍隊投奔呂哲之前,英布正是在做小動作的時候。
英布的小動作是什么?是趁著吳芮實力衰弱前途也不怎么美妙的時候,極力想要拉攏一幫人成為部曲。他也的的確確聚攏了一批不是那么看好吳芮的人,都在參詳說向吳芮請辭之后應該選擇什么地方發展一下。然而桓楚擺了吳芮一道,吳芮擔憂桓楚成了呂哲臣下之后會再擺他無數道,害怕被坑死之下吳芮只能倉促地選擇臣服于呂哲旗下,這一下也算是將英布給坑進去了。
呂哲當時在南方的威望可以說只能用如日中天來形容,對于其他人來說,呂哲不止是在軍事武力上強橫,因為從一開始就注重屯田的關系,天下戰亂之下也就呂哲治下的糧草顯得充足。
軍事力量彪悍,再加上沒有聽過缺乏糧食,亂世之下只要不是心太大,投奔這樣的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倒霉悲催的英布就發現了,那些一開始說要與他一同選個地方發展的人,他們在得知吳芮帶著家當投奔了呂哲,然后…英布的事業就沒有然后了,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樂意跟他去白手起家。
沒辦法之下的英布只能是隨大流,就那么混在了呂哲麾下。哪怕是到了捂著麾下,這位立志稱王的猛將要是肯作戰賣力,不要內心里那么多的小九九,不管是呂哲揮師攻打楚地,乃至于是呂哲揮軍北上,以英布的能力早就該混到校尉一職,不該是呂哲打完了中原打燕地,然后又去收服秦地,乃至于是與草原胡人不斷火拼,這么多的戰事之后英布才混到了校尉一職。
帝國可是有將近三百萬的將士,高級的將軍是只有那么幾個,可是緊隨其后的中郎將就有一大批,像是偏將和俾將更是數以百計。一校是五千人,許多校尉麾下還不是滿編狀態,想一想三百萬基數下的校尉會有多少?
要是主戰軍團的校尉其實也算是不錯,但是非主戰軍團也就那么回事了,因為各種各樣原因被劃到了郡縣兵體系的英布,他的心中的郁郁程度可想而知。
“沒機會了嗎?”英布是騎在戰馬上,他的身后是一些趕著裝載糧食的車馬和一些士兵。他掃了一眼車馬和士兵,再看看寬大國道上紛紛的人流,那些人臉上帶著對如今生活滿足的神色,心中不由想著:“真的沒機會了,哪怕是北疆戰事有反復,以皇帝的威望和能力,天下也沒有可能會再亂,最壞也是在北疆建立防御線和胡人打消耗。”
“真是他媽的,那個算命術士可是害死老子了!”英布心情極度不爽,坐下的戰馬也被他的雙腿夾得一疼有要邁步狂奔的姿態,他發現這一點趕緊勒了勒韁繩。
英布吆喝了幾聲,運糧隊伍加快了一些速度。規定十點前要將糧食運抵羅縣,那就是十點之前必須抵達羅縣,不然就是逾期。任何時候軍隊逾期都是大罪,自絕已經倒霉透頂的英布可不想變得更加倒霉。
“也許還是有機會的?”英布定了定神,穩了穩坐在馬鞍的屁股,他掃視一眼遠處的跨江大橋,想著:“依靠戰亂發展實力不可取,可是帝國重視軍功和經濟,封王的道路沒被堵死啊?”
英布其實是非常羨慕那些祖上闊綽的家伙,像是什么韓成,什么趙歇,什么魏咎,什么…反正就是那些有家底,也能用家底至少換個侯爵的家伙們。不過吧,因為呂哲也是分封,像英布這種固執到沒邊的家伙才不是選擇沒戰亂也制造戰亂,哪怕是混個草頭王了卻心愿,之后該死就死得了,之類的。
“雖然是做督運糧草的事情,但交代和下令的人是張良。那可是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任執政的人物,說什么這一次也應該將事情辦好…”英布臉色開始變得堅毅:“似乎陛下也一直關注著?那更應該好好表現,至少爭取用功勞轉調到主戰軍團,然后賣力打胡人,陛下對于能殺更多胡人的將領可是非常看重的啊!”
當然,英布其實有想過制造民亂什么的,但是思緒只起了個開頭就直接掐掉了。因為他察覺看似很匆忙的意外似乎是一個局,誰敢這個時候亂動,出巡了將近五個月馬上要回到帝都的皇帝不介意殺個人頭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