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人向陳平通風報信,說是田橫要殺他的那一刻起,前來臨淄的使命其實已經算是完成了一半。
在風雨飄渺的時候,任何一個群體總是會產生一種分裂現象,要是藝術一點的形容那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要是狼狽一些的形容就該是“樹倒狐猻散”,抽象又預言類型就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齊國處境相當不好,錯了…是非常的不好,特別是在漢王哲率軍北上之際,齊國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色,怎么看都像是又要再一次退出歷史舞臺的樣子。
臟亂又遍地曝露路旁尸體的臨淄城看去怎么都像是現代末日里才會看到的情況,只有在一致覺得難以支撐的時候才會顯現那種亂象,而國家暴力機關盡力維持還是那般模樣,可見行政體系也是陷入了一種混亂的地步,以至于控制力下降到最低點。
“田橫嗎?”陳平看上去沒有半點擔心:“齊國宗室中,田橫是以性格暴烈而聞名,確實是能干出這樣的事情。”
一名看去約有三十來歲身穿麻布衣短褲的中年人一直保持行禮的姿勢:“祭酒,要安排離城嗎?”
祭酒這個官職首次出現是在戰國時期,當時的荀子曾擔任稷下祭酒。
《儀禮.鄉射禮》:“獲者南面坐,左執爵,祭脯醢。執爵興,取肺坐祭,遂祭酒。”
所以祭酒作為官職是一種值得尊敬的意思,要是在前綴加上某個名稱,那就是武俠中長老的身份。
陳平的官職全稱是“左師祭酒”,屬于燕彼掌管的情報部門,“左師”的由來也沒什么復雜的,燕彼統領下的情報部門采取的是一種復古制的職銜安排,來源于春秋時期的軍隊建制,分為師、徹、卒、兩,官職上面就是當時的稱呼。
身為左師祭酒的陳平目前有權利調動齊地上的漢國細作,當然也包括在臨淄城內的漢國細作。
中年人是燕彼安排在臨淄城眾多的“卒長”之一,他當然有自己的名字,不過叫什么一直不固定,一般是采取化名,現在他叫姜興。
陳平沉吟了一下:“你且退下。”
姜興應了聲“諾!”離開。
身為陰謀家,陳平要干的事情才做好一半,還有許多事情沒做,怎么能聽到有人要殺自己就立刻逃了呢?
齊國內部不穩,各形各色的人物都在尋找出路,這就是漢國的機會,可惜的是漢國沒有太過出色的縱橫家,要是有類似于張儀、蘇秦那般的大才,估計不攻城,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就能使得齊國那些人自己殺起來,背叛者獲勝漢國自然是能輕松入城,哪怕是背叛者失敗齊國的力量也必將內耗到一定程度,攻取城池難度也將降低。
陳平沒有學過什么縱橫之術,但是顯白的道理是懂的,他有心要致使齊國內部的猜忌變成互相攻殺,也找到了切入點,那就是田安、田角、田間等一些明顯察覺出局勢無法扭轉的識時務者,正在思考怎么來操作。
田安是臨淄城的東門守將,手里有一支三萬人的部隊,似乎還養著幾千的門客?
田角原本也是一門守將之一,不過近期已經被解職,但是他也有蓄養門客。
田間倒是沒有什么門客,但是他是臨淄城的巡守之一,手里有五千的齊卒。
除了上述三個齊國宗室成員,陳平爭取到的齊國文武也不算少,每一個都有相應的職權,他在思量的是這些人到底有沒有膽子發動叛亂來掀翻齊王田儋的統治。
判斷一件事情需要從多方面來入手,對于陳平來說,他需要先換一個隱蔽的地點,再慢慢地進行分析。
田橫在梳理什么,該是在用一種行動團結田氏宗親,也在警告一些官員。所以他從田安處離開沒多久,又前去田市處討要了一些門客,然后幾乎每個宗室那邊都去一遍,等待做完這些又進了王宮。
齊王田儋對于殺不殺漢使有沒有猶豫不清楚,田橫殺漢使的決心卻是很大,但是種種舉動卻顯得相對詭異。
從王宮出來的田橫臉色不怎么好看,顯然是在王宮中遭遇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出了王宮就對一眾人等揮手,一言不發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眾人直撲陳平落腳地點。
近千人穿梭于街道,使得本來就有些亂的臨淄街頭又是一陣雞飛狗跳,等待田橫帶著人抵達,粗暴地破門而入時陳平早就不見了蹤影。而似乎田橫對此早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陰著臉召喚一些人,這些人是他早早就安排監視在陳平落腳點左右的探子。
“都有什么人來過?”
被安排盯梢的探子說了不少名字,田橫越聽臉色越加顯得陰沉。
沒錯了,殺漢使是一定要殺的,但是田橫搞出那么大的動靜,顯然是更想知道都會有誰前來對漢使通風報信。
事實證明到了目前的處境尋找退路的人一點都不少,前去給陳平通風報信的人很多,從宗室到官員,臨淄城內一些有點實力的人也在那么干。
“悲哀啊…”田橫低聲嘆了一口氣。
雖然早知道處境不妙的情況下會出現這種情況,田橫卻還是感到失望和悲哀,天下態勢是對漢國占了絕對優勢,可是齊國也不是沒有機會,只要能夠團結一心維持臨淄城不被攻破,外面不是還有韓廣三十萬援軍,田假與頭曼那邊不也還有將近四十萬部隊嗎?
“走!”
田橫再次帶人撲向下一個地點,那是探明陳平新的躲藏地點。
一眾人等還沒有靠近,遠遠就能看見前方有黔首在四處奔逃,田橫親自攔下一個黔首一問,前方的廝殺已經發生了有一段時間。
到處有人奔逃的情況下,近千人在推擠之中艱難地向目標地點靠近,等待真的到了卻是沒看見任何歹人的身影。
“將軍,這里突然冒出一伙人,他們一出現立即揮舞兵器進行無差別的砍殺,目標趁亂逃了。”
田橫看見了,四周的尸體基本都是黔首,咬著牙:“歹毒的漢使,為了脫身竟是…”
主事者是陳平,這個家伙可是一個陰謀家來著,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因此對黔首動手讓場面變得混亂,趁機脫身這種事情絕不會有什么心理障礙。
倒臥的尸體至少有一百來人,詭異的是現場沒有任何齊卒的身影,田橫就得問問這一片是誰的管轄區了。
負責這片街道的是一名齊軍中的軍侯,田橫讓人去找的時候,那個軍侯不但自己沒了,連帶家人也一并消失不見。
早早就安排了退路,很顯然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田橫找不到軍侯當即帶人逮捕顯然不明情況的校尉,然后又再往上追究,結果那個軍侯卻是屬于田榮那一系。
田榮自五年前就率軍南下作戰,從那之后壓根就沒有回到過臨淄。
田橫有些搞不明白狀況了,他不知道那個軍侯是出自誰的授意或是自己反叛,若是有人授意只能是田榮之子田廣了。
田榮受到重用,一直率軍在南邊作戰,自漢國向齊國開戰之后,臨淄與田榮的聯系就中斷了。
最近陸陸續續傳回臨淄關于田榮兵團的消息是漢國有意透露,臨淄對于田榮兵團被漢軍擋在碭郡一線有自己的判斷,認為那是極為有可能的事情。另外也有一些消息稱田榮兵團斷糧之后已經投降漢國,對這個消息他們就有點將信將疑了。
失去了漢使的蹤跡,田橫又得知不但宗室之內有人給陳平通風報信,文武之中也有大部分人參與進去,那他就不得不思考一下事情的嚴重性。
齊國現在就像是一個渾身是孔的柿子,若臨淄城內真的有那么多人已經心懷不軌,對于田橫等一些死硬要抵抗到底的人來說,那簡直就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
田橫將自己的發現稟告給了齊王田儋,本以為齊王田儋會發出雷霆大怒,可是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
“情勢非常不利,有些人的行為是寡人允許的。”齊王田儋說出了讓田橫渾身冰冷透了的話。
“王上也認為情勢不可逆轉了嗎?”田橫目瞪口呆,他一直以為田儋已經下定決心要抵抗到底,并且授權給他殺漢使是為了表決心的同時也揪出一些叛逆,沒想到…
“關于田榮糧絕之后投降漢軍不是虛假,”齊王田儋在案幾上翻找什么,抽出一張紙片遞給田橫:“這是田榮的親筆信。”
田橫有一種被雷擊中的感覺,僵硬地接過漢國已經使用得相當普遍的硬紙,信中的筆跡確實是出自田榮,不但證實糧絕投降的事情,還談到臧荼率領的燕軍覆滅之后被放走。
臧荼是一直行走到薛郡的平陽才被漢將季布截留,田榮稱臧荼在一路上看到了許多,似乎是有了什么觸動,又在后續在季布派人保護下前去面見漢王哲,最后也選擇歸降漢國。
“臧荼在歸降漢國之后自薦前往韓廣兵營。”田儋嘆了一口氣,后面的話卻是不需要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