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哲意識到秦國變化的重要性,現在的秦國似乎又走上了國策變動的道路,不過遠還沒有到“變法”的階段。
變法一直是圖強的前提,有時候變法可以使一國從虛弱走向強大,但并不是每次變法都能變強,那還要看所變的法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在過去的歷史里,有向上之心的國家必然會走向變法,而在有外力逼迫的時候變法無比的困難,秦國顯然已經是意識到天下大勢迫使國策不得不變的地步,現在無法全面的“改革”只能從一些細節上面來進行變化,那么中央官職的調動也就成了必然。
始皇帝對中央集權產生了動搖,那也就意味著秦國的分封會繼續下去,只有這樣才能使得豪門氏族竭盡全力去立功獲得封地。中央集權的國策產生變動,大概是在這種前提下,李斯等等提出中央集權的官員肯定是會遭受打擊,那么李斯成為失意的一員就好理解了。
秦國有現在的狀況皆拜中央集權所賜,概因中央集權只會產生一個對天下萬物有生殺權力的“奴隸主”,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都在隨時可以剝奪財產、性命之列,那么他們為什么要為保護可以隨時剝奪一切的政權?
秦不再執行中央集權制,那么歷史在這里又產生了變化,有了始皇帝的“前車之鑒”,后面的政權想要再執行中央集權的難度在不自覺中被無限放大了。
“太子也不贊成中央集權吧?”呂哲看似無意的又問了一句。
“回主上,太子一直都反對集權,他認為無人可以擁有那么大的權力,絕對的權力所帶來的必將是沒有限制的腐敗,因此惡了陛下才被發配北疆。現在陛下放棄集權,又正式冊立太子,也是在安撫眾臣、黔首。”董翳賣身投靠,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呂哲明白了,近期以來秦國的任何動作都與國策的變化有關,既然又要走分封的老路子,那么封誰為王其實也就不存在太大阻力,他被封王亦是秦國國策變化的一部分,不全是因為忌憚。
歷史記載中的扶蘇是一名仁慈孝順的人,沒有始皇帝的首肯什么都不會去做,那么也就是說始皇帝也意識到天下局勢的變換,或許扶蘇能夠為大變之后的秦國尋找到一條出路?
呂哲知道所想要知道的,送走董翳之后喚來列為高層。他將秦國的變化用很簡潔的語言復述了一遍,最后問:“我們應該怎么取舍?”
不是軍議,是詢問日后該怎么對待改變了國策的秦國,蒯通這個軍師不會第一個開口,很多沒有想明白的人也不會說話。
張良已經確定被韓王借出,他現在是以外臣身份效力于呂哲,若是想要快速站穩腳跟,心中又有見解的話倒是適合第一個開口。
帳內良久無聲,呂哲環視那些在沉思的人一眼,看見張良并無沉思神色,鼓勵道:“張先生若是有見解不妨講來?”
張良立刻拱手為禮:“回君侯,良確實有一些見解。”
呂哲臉上帶著微笑:“那請張先生道來。”
在張良眼中,秦國在這當口改變國策有利有弊。
利是放棄集權重新讓國內眾派別的利益得到保證,期望那些豪門大族可以在國難當前的情況下為國效力,顯然秦國的高層封地不會被收回,有望分封之下確實是再一次奮發了起來。
弊的見解卻是與呂哲一致,認為高層是團結了,但是被犧牲了利益的中門小戶必將會成為秦國甩不掉動亂的誘因,日后秦國恐怕會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君侯的‘中產為國家基石’很有獨到看法,一國之中的中產者穩定,國家哪怕是有憂愁也能使社會不產生重大動蕩。良斗膽猜測,正是因為中產者對國家的重要性,使君侯極力的在治下扶持,為的就是使人有產,為保護自己的財產不失拼命的勇氣。”張良語氣不由自主變得羨慕:“君侯八郡的土地可以扶持起無數中產者,這些人將是最為維護您的人,也會成為您的王霸之資。”
說得比較模糊,不過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張良已經看到了一個國家的結構核心,也明白了中產階級的重要性,話中為秦國為鞏固高層犧牲中低層感到可惜,萬分的祝福發現這一社會核心的呂哲能取得良好成就。
有許多是張良沒有提出來的,不知道是沒有發現還是不愿意說。
想要擁有穩定社會的中產階級,那么統治者就要有足夠的疆域,沒有足夠的疆域就要絕對的強勢,或是內需扶持,或是內圣外王之道壓榨他國。總之想要持之以恒的扶持更多穩定社會的階層,除了開擴還是開擴,這樣一來整個國家的好戰性必然會高漲,從不斷的掠奪中為國家的建設包括社會的穩定“添磚加瓦”,那么無可避免就將成為一個軍事主義國家。
呂哲很高興啊,張良不愧是張良,三言兩語就將事情的本質用簡短的話說出來。他也能看出張良隱隱的擔憂,畢竟一個擴張成性的國家必然會傷害很多人的利益,在有得擴張的情況下韓國能幸存,一旦呂哲這邊沒了擴張的目標韓國必定會成為受害者。
“先生不用憂慮,”呂哲先是安慰了一句,后面又說:“我正要邀請韓王、魏王一同開擴南疆,就請先生代為轉達?”
張良果然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實在太感謝君侯的提攜了!”
南疆指的不是嶺南,是包括嶺南以西的大片疆土,因為呂哲重視的關系,又因為呂哲從百越那里的繳獲令人眼紅,各國早就不是歷史上那些只知道南方到處是瘴氣、野獸、蟲子的蠻荒之地,充分認識到世界上就沒有一塊是廢土,差別就是怎么去利用。
魏韓兩國現在是夾心餅干,無論是從哪個方向都注定無法開擴,他們國土面積無法增加,但是財帛物資卻是能夠賺取。張良早就想找機會透露韓國謀求參與南疆戰事的愿望,好跟在呂哲后面喝幾口湯水,沒想到呂哲竟是率先提起,怎么能不讓張良又驚又喜,心里也是無比感激照顧韓國的呂哲?
從呂哲的這一個舉動上面,張良又看到了另一層的關系,呂哲顯然是沒有想過吞并韓國,不然不會大力的提攜,只是…
“韓國無以為報啊?”張良看上去既是感激又是惶恐。
呂哲微笑說道:“要是先生愿意全心全意相助,那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張良呆住了,呂哲是將他看得比韓國還重要,這是天大的賞識。令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只能默默行禮致謝。
“軍師,”呂哲轉頭看向滿臉帶笑的蒯通,用眼神詢問了一下,看見蒯通頷首這才又看向張良:“張先生…”
呂哲親自為張良介紹了自己未來的國策,當然是不可能毫無掩藏的介紹,一些必要掩蓋的事項自然是不會說。
關于呂哲不想過早北上幾乎是列國皆知的事情,但是呂哲那么重視南方就顯得有些令人迷惑不解了。
“除了我稱呼為桂林的那一帶,嶺南各地的平原都是優良的產糧地,在百越開發的基礎上進行燒林成田,大力整頓一下十年之內多出千萬畝良田不在話下,”呂哲停下來等待張良消化,過一會才繼續說:“除去大片可開發為田畝的地皮,嶺南的礦產、皮毛、藥材等資源也相當豐富…”
呂哲甚至還談到了水軍,又畫餅一般地提起了海外有一座由銅組成的大島,說得張良有些目瞪口呆。
“世界是那么的大,若不是擔憂全力外擴會使內部空虛,我真不想放慢探索的腳步。”呂哲有些感慨的說。
其實哪有那么簡單,開擴任何一片處女地都不是那么容易,其中的付出與風險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所需要的時間更是以數十上百年來計算,張良擔憂呂哲真的集中力量去向西南開擴,不顧身份的關系趕緊勸導。
“先生所言極是啊。”呂哲認同地點點頭,又說:“全力開擴沒有必要,但是先行的探索卻是在為后人指路,因此我才邀請魏韓一同。”
“當仁不讓!”張良恭敬地行禮,態度比之之前更為尊重:“君侯眼光長遠,勝…太多。”
張良是真的大開眼界,也嘆服于呂哲向先人腳步未及所在開擴的決心。他突然想起了齊燕的事情,燕國向遼東和半島開擴,取得了幾千里河山的同時也發現那塊地盤資源之豐富,內心里不得不感慨從戰國起華族確實是將目光回收,沒有看到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張良想起了燕國,呂哲那邊隨后就拿燕國當例子,大談燕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獲得好處卻又將目光收回來。
“…無奈的事情,各方仇怨深結,諸多牽絆致使不得不分出勝負。”張良說完內心里卻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或許…只是或許啊,要是呂哲真的能在外擴中獲得比“內戰”更大的好處,列國會放下紛爭為族群向外開擴更大的生存空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