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摘下圍巾,一身便裝的陳燮看上去一點都不威武,像個書生。氣氛有點凝重,陰沉臉的張瑤,憔悴的孫元化,攏著手低頭打瞌睡的宋毅,還有監軍副使宋光蘭這個平時沒什么存在感的也來了,坐那里跟雕像似的。
中間有火爐,陳燮很從容的上前去暖了一下雙手,使勁的搓了幾下道:“怎么?中丞大人請大家來,是來干坐著不動的?”
呃,一句話把眾人給說呆了,大家都沒想到,陳燮能這么開口。
孫元化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陳燮一眼,有氣無力道:“陳思華,有話就直說,不要陰陽怪氣的。在座的都是你的上官,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說?”
陳燮嘖了一聲,撓撓頭道:“登萊治下百姓數百萬,正在面臨孔有德、李九成叛軍的威脅,半個山東在戰火中掙扎,叛軍在獰笑,百姓在哀鳴。而你們,卻在發呆!”
“放肆!”開口的是張瑤,別人已經都目瞪口呆來,什么時候陳燮變得如此言辭犀利了?陳燮面對張瑤,微微一笑道:“張叔,等我把話說完。”
一轉身,面對孫元化,拱手道:“中丞大人,不能再等了,叛軍一路東進,不日可至登州。不能等到叛軍兵臨城下才做反應,那樣就遲了。”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監軍宋光蘭,這個時候突然開口:“陳思華,你說改怎么辦?”
陳燮一伸手。掏出地圖來,走到墻邊,伸手用圖釘訂住。抬手一指:“這里是登州,這里是萊州。叛軍在這里,新城。時間還有,這天氣叛軍也走不快,當務之急,出兵攔截,至少要在黃縣堵住叛軍。同時,加強萊州防務。不可有失。”
“陳思華。這是什么主意?難道說,萊州治下就不是中丞大人的轄區?”宋光蘭急了,這主意可太缺德了,哦。守住黃縣以東。別的地區就不管了。你是登州營的參將。老子是登萊副使間監軍。
宋毅在邊上聽到這一句,也不瞌睡了,陰森森的開口道:“宋監軍。這主意怎么就不對了?不是還說了要加強萊州防務么?陳思華手里兵不過三千,又要對外,又得防內,您說該怎么辦?您拿個主意,我們都聽聽。”宋毅是登州知府,陳燮的一番話,符合他的利益。他當然要說話了,不說就是傻了。
“張大人,您是兵巡道,你說說吧。”孫元化趕緊打岔,他知道陳燮的死穴。
張瑤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站在陳燮對面,正色道:“思華,軍國大事,豈可兒戲?”
陳燮道:“宋知府有一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又要防外,又得防內。不客氣的說,打敗孔有德、李九成,舉手之勞爾。問題是,我擔心前腳出兵,后腳跟就被人剁一刀。前后夾擊的滋味,我可不敢去嘗試。”
“陳思華,不要血口噴人。”一句話,把張燾和耿仲明給說的屁股著火了,異口同聲的。陳燮冷冷的看著兩人不說話,把兩人的氣焰都壓了下去之后,這才沖孫元化拱手道:“中丞,卑職肯定大人同意,立刻調我部人馬進城,接管登州防務。張將軍和耿將軍,既然說我的懷疑不存在,那就帶著本部人馬出戰好了。登州防務,有我,有張總兵,不會出問題的。”
拉上張可大是必須的,這時候肯定是要拉一批打一批。張可大本身未必就無能,他不過是明朝以文官駕馭武官這個制度的犧牲品。歷史上的張可大,還是懸著了殉國。陳燮再看不上他,這會他也還是總兵。這樣一來,陳燮這邊的力量就強大了,文官有張瑤、宋毅已經登州府的一幫官員,武將有總兵張可大、參將陳燮、游擊陳良漠,還有一個駐扎黃縣的王啟年。軍事力量上占了據對的優勢,文官力量也不差。
陳燮的話,就是逼著耿仲明和張燾出戰,他們要不答應,那就說明心里有鬼。
“中丞大人,不是我們不愿意出戰,而是我們兵微將寡,又無錢糧。”耿仲明還想辯解,張燾在一邊已經閉嘴了,他心里很清楚,肯定沒有用。孫元化最近跟陳燮打的火熱不說,論武力他們也不是陳燮和張可大聯合起來能抵擋的。
孫元化果然更加愿意相信陳燮,孔有德的嘩變,確實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內心覺得我對他們那么好,這幫家伙還嘩變,這是擺明了忘恩負義的舉動。眼下要想坐穩這幾個文位置,首先要守住登萊地區。這樣一來,軍事上最值得信任的,必然是陳燮和他的綠皮兵。
“思華,耿云臺的意思,你怎么看?”骨子里孫元化還是一個官僚,抱住屁股下面的位置,在他看來是第一位的。孔有德能叛亂,耿仲明同樣也能。東江鎮那邊都亂成一片了,黃龍差點沒了性命,這說明什么?說明這些東江鎮毛文龍的舊部,不值得信任了。
“中丞大人,在下也不想強人所難。這樣吧,只要張副將、耿游擊愿意帶著五千東江軍出戰,卑職愿意提供半個月的口糧,之后每半個月提供一批。一直到平叛結束為止。”陳燮這個理由很強大了,耿仲明毫無反駁的可能。孫元化也覺得他很夠意思了,這貨有錢倒是真的。提供了糧食,也不要指望他給軍餉了。
“好,就這么定了,本兵憲也一樣,提供一個月軍餉,之后每月一付。耿云臺,你還有什么話說?”沒直呼其名,就算是很給耿仲明面子了。
耿仲明還在猶豫,這個時候宋光蘭都不答應了,陰森森的開口道:“怎么,張副將和耿游擊,還是不想去打孔有德、李九成么?看來,據傳你們的交情不錯的話,恐怕是真的。”
張瑤和宋毅,倒是省口水了,目光不善的看著這倆。這下去不去都由不得他們了。
兩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硬著頭皮,張燾點頭道:“卑職領命,不過叛軍勢大,裹挾數萬賊名,卑職與耿云臺不過五千兵馬,尚有半數是水師。”
張可大這個時候開口:“浙江新到遼東援兵有三千人,也劃歸你們。”這三千浙江軍隊,由陳良漠帶領,本來就是劃歸登萊指揮增援遼東的。到了登州補給時,大凌河都打完了。這不,臨時歸了張可大指揮,用于平叛。
“卑職謝過總兵大人。”張燾這就沒話可說了,所有接口都找過了,不去肯定不行。真不去,今天這一關就過不去。
“等一下,既然二位決定出兵,那就再稍稍等一下,我這就調一支部隊進城,免得登州城防空虛。”陳燮這話算是把各位都驚醒了,對啊,這倆回去要是亂來呢?這誰能保證?陳燮的兵能打,他的人進了城,接管了防務,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這倆了。
“那就這樣吧,你們在這等一下。”孫元化也同意了陳燮的意思,最后拍板。
這一下張燾和耿仲明對陳燮就恨透了,看著他的眼睛都帶著寒光的。陳燮倒是一點都不在意,坐在那里手里捧著美洲茶杯(不銹鋼),老神在在的樣,很是遭人恨。
張瑤還有一點擔心的問:“思華,這天可在下著雪呢。”
陳燮很拽的一擺手道:“沒事,這不算啥。所謂精兵,不就是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出戰的部隊么?這點雪算什么?就算登州在地震,軍令一下,前赴后繼,在所不辭。”
一堆人就坐著繼續喝茶聊天,打不打的過是一回事,有沒有人去打,又是另一回事。至于其他的后續,文官們是不會考慮的。他們的心目,可沒有嚴格軍事計劃一說。這一點,看看大凌河之戰就知道了。事先沒有周密的計劃,打起來才陸續的派援兵,孫承宗也就是這個水平了,脫不開文官的桎梏。或者說,這些時代的軍事行動,過于依賴指揮者個人的能力。
陳燮這邊正好相反,不管是誰帶兵出戰,事先都得做好周密的計劃,把各種可能性都考慮進去,反復推演。最后做出來的行動計劃,未必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軍令一下,快馬送出城去,不過一個時辰,傳令兵就回來了。張家莊團練營已經集結完畢,正在來登州的路上。孫元化一聽也有點小激動,外頭正在下著雪,陳燮真的把部隊調來了。當即站起道:“走,去城頭看看。”
大家只好跟著站起來,出了衙門,踩著雪往城南門去。剛上城樓,又一匹快馬趕到,奇山營已經整軍完畢,正在連夜往登州干。明晨肯定能到登州。
這下孫元化動容了,要知道這是下雪天的夜行軍,當年的李愬雪夜入蔡州,那是歷史書上看見的,這次是真的發生在眼前。
“真乃強兵也,昔日戚家軍也不過如此吧?”宋光蘭感慨一聲,陳燮面無表情,心里不屑。戚繼光是很厲害,但是他的戚家軍,能跟我的近代軍隊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