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公雞啼喔的時候,張繹走進靈堂,見侄兒還跪在那里,便到近前,道:“雨桐,停靈要七七四十九日,有得熬呢,你不能這么一直下去。二叔先守在這里,你去歇息一下。”
張雨桐搖了搖道,沙啞著嗓子道:“二叔,今日來吊祭的人必然更多,侄兒年輕,還挺得住。”
張繹還待再勸,知客高聲喊道:“于監州吊唁!”
張繹霍地轉過身去,噴火的雙眸瞪向廳門口,就見于珺婷一身白衣如雪,小高領,顯得極是俊挺精神。文傲和于海龍陪在左右,緩緩地走了進來。
張繹怒吼一聲沖了上去,咆哮道:“姓于的,你來做什么?”
于俊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知府大人過世,同僚共事一場,于某特來吊唁!”
張繹喝道:“貓哭耗子假慈悲!滾出去!我們張家不歡迎你!”
于海龍臉色一沉,喝道:“張繹,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監州大人如此說話!”
張繹悲笑一聲,挺起胸膛道:“怎么?你這銅仁第一條好漢,要當堂打死張某不成?來!盡管動手,張家只有站著死的鬼,沒有跪著生的人!”
于海龍大怒:“不知所謂!”涌身就要沖上去,被于珺婷抬起象牙小扇,制止了他。
這時張雨桐走過來,微帶懼意地瞟了于珺婷一眼,二人目光一碰,立即被蜇了似的避開,低聲對張繹道:“二叔,監州大人好心前來拜祭,莫要失了禮數。”
張繹回身怒道:“你說什么?你爹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她不赴壽宴,還煽動其他土司不肯出面,你爹怎么會活活氣死。”
張雨桐脹紅著臉,低聲下氣地解釋道:“二叔,人情往來,本來就沒有強迫的道理。我爹過壽。人家來是情理,不來是正理,我爹只是突發重疾而死,怎么能怨得到人家于監州。”
張繹氣得哆嗦。指著張雨桐道:“你…你這沒骨氣的小子,罷了罷了,死的是你爹,你忍得下,我懶得理你!”張繹把袖子一甩。憤然離去。
張雨桐尷尬地看著叔父走開,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對于珺婷謙卑地道:“監州大人,請!”
于珺婷瞟了他一眼,輕輕點點頭,道:“你很好!”
于珺婷昂然走到棺槨之前,望著張鐸的靈位,神色漸漸變得肅穆下來。她把象牙小扇往腰間一插,微閉雙目,向張鐸的靈位拜了三拜。在心中默禱道:“宦海之爭,險惡更甚于戰場。今日你敗了,至少還有風光大葬、孝子扶靈,于某只盼…他日若是敗落,能如你一般落個善終,不致生而受辱,死而難葬!去吧,去吧,一路走好!”
于珺婷慢慢行了三個禮,直起腰來。喟然一嘆,滿面戚容。
張雨桐跪在蒲團上,向于珺婷還禮磕了三個響頭,又趕緊爬起。殷勤地道:“監州大人辛苦,請到側廂奉茶。家父遽逝,銅仁一應事務還要勞煩監州大人多多費心。”
于珺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父親去世了,你就是銅仁知府,本官會好好輔佐你的。”
張雨桐惶恐地道:“不不不。雨桐年少無知,哪里能承擔得起如此重任。銅仁一應政務,還要監州大人多費心。呃…,小侄已經準備在后宅再開一道正門,出殯之后就封了與前衙的出入門戶。”
堂上自有其他一些前來拜祭的士紳尚未離開,聽到這番阿諛諂媚的話,不由相顧無言,均在心中暗嘆:“張知府一死,張家…是真的完了!”
“我走了!”
“哦!”
“我這就走了。”
“哦!”
眼見葉小天有點心不在焉,展凝兒恨恨地踩了他一腳。
“哎喲!”
葉小天一聲痛呼,引來眾人側目,安公子、老毛、華云飛等幸災樂禍,葉府眾侍衛對展凝兒怒目而視。竟敢對尊者無禮,這還得了,不過…,還是把眼睛瞪得更大些吧,別的事,管不了!
葉小天壓低聲音,苦著臉埋怨道:“干什么啊,昨夜就沒睡好,一早還折騰人。”
展凝兒恨恨地道:“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葉小天道:“我能想什么,于監州一大早就不告而別,說是要去府衙吊唁,我擔心他們會打起來,一旦因之釀成大亂,銅仁便不得安寧了…”
展凝兒撇嘴道:“我就知道,你在想那小妖精。后悔昨兒晚上沒留下她吧?”
葉小天苦笑,兩個人耳鬢廝磨一晚,居然真個沒有發生什么,他都覺得自己的形象瞬間偉大起來了。不過,雖沒發生什么,可這一夜懷里抱個美人兒,又如何睡得好,早晨起來,火氣特別的旺,如今看來,火氣旺的不只是他呀。
安公子咳嗽一聲,上前解圍了:“表妹,咱們該上路了,你們兩個,話都說完了么?”
展凝兒是必須要走的,她母親身體不好,近來病情常有反復,她不能離開太久。安公子本來是奉命來參加張胖子壽誕的,如今出了意外,他也需要回去稟報老太公。
如果時間緊急,他自可派人回去,自己則留下參加葬禮,不過張胖子是銅仁眾土司之首,規矩大,七七為終局,需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等待貴陽各地百余位土司分別遣人前來參加葬禮,時間充沛的很,他便先行返回了。
展凝兒白了他一眼道:“我跟這個家伙有什么好說的,咱們走吧!”說完當先扭頭走去,安公子向葉小天笑笑,拱拱手道:“瞧見了?這樣的丫頭,鬼迷了心竅的男人才喜歡呢,勸你慎重啊!”
展凝兒隱約聽到一點,扭頭大嗔:“姓安的,你說什么?”
安公子急忙屁顛屁顛地追上去道:“我說表妹人比花嬌、賢良淑德、針織女紅、無所不精,調羹制膳,美輪美奐,若能娶到表妹你。那是他葉家的福份吶,哈!哈哈哈…”
于珺婷自張府里出來,府外恭立的侍衛便牽過馬來。于珺婷走出幾步,忽地聽住。漫聲道:“文先生觀那張雨桐如何?”
文傲道:“鷹脧狼顧,似有隱謀!”
于海龍不屑地道:“一介少年罷了,想是畏懼監州,刻意討好。”
張雨桐以前不大在人前露面,所以眾土司包括于珺婷對他都不太熟悉。眾土司的斗爭目標一直放在張鐸身上。不曾想過張鐸會暴斃,他們本來的目標就是在張鐸身上完成計劃,大局定后,張家子嗣是賢是愚對大局也全然沒有影響了,故而不曾認真關注過此人。
于珺婷莞爾一笑,道:“都有可能!若是后者無妨,若是前者,我還真得小心了,可別大江大浪都過來了,卻在陰溝里翻了船呢!”說話間。她目光閃爍不定,卻不知在打著什么注意。
于珺婷回到于府,戴同知和扎西土司、洪東土司等人早已等在那里,一見于珺婷回來,眾土司馬上迎上來,于珺婷笑容可掬地道:“勞煩諸位久候了,坐坐坐,快請坐,都是自家人,別客氣。”
眾人紛紛落座。候于珺婷在上首坐下,戴同知便笑道:“方才在此等候監州大人,閑極無聊,我等便對銅仁局面討論了一番。大家都覺得,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監州大人應該順應天命呢。”
于珺婷端起茶,向眾人一掃。目光清亮,雖只一眼,每個人都感覺被她盯了一眼似的。于珺婷緩緩啜了一口茶,道:“哦?你們覺得,這是咱們的好機會?”
扎西土司道:“是啊監州大人,那個張家少爺,就是個慫包,他爹飯桶,他比他爹更加飯桶,相信咱們只要略加示意,他就會乖乖讓出知府之位,大局一定,他們便再也翻不得身!”
于珺婷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洪東土司道:“監州大人,咱們原本的計劃,就是步步緊逼,迫使張鐸屈服。如今張家少爺比張鐸更加軟蛋,可不是天賜良機?”
于珺婷略一沉吟,剛要張口,門口管事稟報道:“葉推官到了。”
葉小天邁步而入,一進門便向眾人行了個羅圈揖,于珺婷俏臉微微一熱,趕緊蕩開目光,再扭回頭時,已經恢復了平靜模樣,輕輕點點頭,淡然道:“葉推官請坐。”
“是!”
葉小天目光與她微微一碰,頰上微微一熱,忙斂了綺念,正襟危坐。于珺婷清咳一聲,把戴同知和扎西土司等人的話對他說了一遍,問道:“葉推官對此有何見解?”
葉小天凝神思索片刻,抬起頭道:“監州大人,下官與眾土司老爺看法一致,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能因為張知府猝死,便有所猶疑,錯失良機!”
洪東土司、扎西土司等人一聽大感興奮,忽然覺得這小白臉順眼了許多。于珺婷饒有興致地看著葉小天,道:“哦?你且說說你的理由!”
葉小天道:“張鐸猝死,如果我們再對其子步步進逼,看起來確實有些殘忍。然而比這更殘忍的局面,監州大人決心問鼎知府寶座的時候也該已經預料過了。
一時不忍,必后患無窮。時至今日就算監州你肯退讓,你退得了么?追隨你的人該怎么辦?來日張家恢復元氣,會放過你嗎?只有早日塵埃落定,銅仁府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
于珺婷猶豫道:“張鐸年長于我,輩尊于我,與他斗,我毫無顧忌,他敗了,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別人!可張雨桐畢竟是后生晚輩,恐勝之不武,引起四方非議…”
葉小天道:“監州大人,如果不管什么阿貓阿狗嘟囔幾聲,你都放在心上,可不成了一塊兜襠布么?”
于珺婷詫然道:“什么意思?”
葉小天道:“人家放什么屁,你都得接著!”
于珺婷臉兒一紅,嗔喝道:“放肆!忒也粗魯!”
于珺婷氣呼呼地橫他一眼,忽又“噗嗤”一笑,道:“話雖粗,理倒不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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