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心里不好意思,高楨因為方才自己與趙琇表現出來的默契,心情正美,兩人都沒再說話。不一會兒,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
這是廣平王府的西路后院,正好位于廣平王夫妻所住的正院以西。趙琇是頭一次來,就看見院子正面新建起一座戲臺。戲臺正對面,院子南邊一溜兒都是寬敞的長廊,廊下擺放著桌椅。在長廊里坐著聽曲看戲,不畏陽光,不畏風雪,著實舒適,離戲臺也就是兩丈不到的距離,能把臺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音響效果也不錯。
此刻,幾位御賜的琴師都已經在臺上準備好了,琴也都擺放好了,兩邊還有幾個伴奏的樂師,大約是王府尋來的人選,清一色穿著綠色的單袍,神情恭敬。
廣平王在廊下的正座上坐了下來,張氏則坐在他左邊第一個位子,都是寬敞平整的圈椅,左右手邊各有兩張小幾,上頭擺著茶水點心,還有爐瓶三事,以及帶有雅致香氣的濕巾。幾個王府的侍女穿著統一的服飾,立在椅后隨時聽候吩咐,手里也不忘拿著把扇子輕輕地扇著風,為主人與客人們降溫。
張氏看著王府這副招待的架勢,心里也很受用,覺得比自家待客時的安排要周到多了,真不愧是王府作派。她抬頭看向孫女趙琇,正想把趙琇叫到自己身邊來坐下,忽然發現廣平王身后侍候的人太多了,把廊道給堵了,自家孫女卻被她們堵在了另一頭,要過來似乎不太方便。但廣平王世子高楨卻非常熱情地邀請趙琇與他坐在一塊兒——當然,中間還隔著一張小幾,盡管張氏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跟廣平王之間隔了四張小幾,輪到高楨和趙琇就變成一張了——張氏雖然覺得自家孫女還是跟著自己坐比較好,但有些事情還是要客隨主便的。趙琇已經應高楨所請,在他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張氏就覺得自己再把孫女叫過來,似乎有些失禮。
張氏正糾結著,王總管就恭敬地走了過來,問廣平王想聽什么曲子。廣平王讓張氏先點,張氏連忙收回注意力,與廣平王彼此客氣了一番,自然也就不再糾結孫女的座位了。趙琇瞥見祖母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竟然沒追究自己坐在哪里,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不過看到小幾另一頭的高楨,她又忍不住嗔怨地瞪了一眼,然后收回視線來,直盯著戲臺的方向了。
廣平王與張氏在討論要聽什么曲子,高楨借機湊近了趙琇,壓低聲音問:“趙妹妹,你方才是在跟我說笑的吧?其實你知道我指的禮物是什么,對不對?”
趙琇看都不看他:“我不知道世子在說什么。”
高楨低頭輕咳一聲,有些委屈地看著她:“不是我不肯把事情告訴你,而是…事情非常復雜,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改日專程去看你,把事情給你講清楚,如何?”
趙琇又瞥了他一眼,有些心軟了。說起來他的顧慮也很有道理,自己實在不該發他脾氣。這么一想,她就抿嘴笑了一笑:“知道了。其實你只要不是故意吊我胃口,耍著我玩,我也不是愛強人所難的人。若有什么不方便告訴外人的事,你不跟我說也沒什么。只不過…”她絞了絞帕子,“我會忍不住擔心罷了。”
高楨放柔了神色,微笑道:“我明白的。我知道趙妹妹是在關心我。我心里真高興。”
趙琇臉上一熱,連忙避開他的視線,扭開頭去。
廣平王與張氏終于討論完了要點什么曲子,王總管將單子遞到臺上,樂師們開始演奏了。第一首曲子是江南名曲,趙琇從前在奉賢時就聽過好幾回了,但今兒還是頭一次欣賞到御用樂師的演奏水平,頭幾個音節出來,就頓覺他們實力不同凡響。此時她內心焦急已去了一半,也能定下心神來欣賞曲子了,便靜靜地聽著,沒再跟高楨說話。
高楨聽慣了這種水平的演奏,倒不覺得有什么。他此時的心神仍舊放在趙琇身上。今兒難得離得這樣近,張氏那邊有琴聲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有廣平王以及他身邊的一群侍女遮擋視線,高楨可以光明正大地盯著趙琇看,越看就越覺得移不開眼。
原來趙妹妹認真聽曲子的時候,也是非常可愛的,眼睛又黑又亮,要是看的是我就好了。
趙妹妹的嘴唇水潤潤的,肌膚白晳細膩,還不施脂粉,比那些庸脂俗粉真是強一百倍!
趙妹妹的側臉真好看,眼睫毛真長,頭發也烏黑亮澤,看起來好象非常柔順,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
高楨這么想著,手不由得動了一動,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就有個侍女很沒有眼色地湊過來,給他和趙琇添茶水,然后才退下了。而由于她這個動作,趙琇把注意力從樂師們身上收了回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點頭致謝,然后才轉回頭去。
高楨心里暗恨,這個侍女叫什么名字來著?一會兒等趙老夫人和趙妹妹走了,他就讓王總管把這個侍女給趕到漿洗上去,免得下回又出來礙他的事!他們杯子里還有大半杯茶,這種時候添什么水?!
還有,方才他盯著趙妹妹看了半天,趙妹妹為什么寧愿看倒茶的侍女,也不瞧他一眼?!
高楨心下忿忿,給斜后方侍立的煙雨遞了個眼色。煙雨面無表情地往右邊移了幾步,把方才那侍女手上的茶壺給接了過來,又示意她退下。那侍女怔了怔,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在王爺與世子跟前侍候的機會的,剛站了不到一刻鐘,才倒了一次茶,就要走人,她如何甘心?但煙雨是世子跟前的紅人,她也不敢得罪,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退下了。
此時高楨與趙琇身后,就只剩下煙雨、柳綠兩人,其余小丫頭婆子們都離了有一段距離,免得人太多了,擋住吹來的涼風。
柳綠正給趙琇輕輕打著扇子,忽然間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扭頭看去,發現是煙雨在拉自己。煙雨常往建南侯府去,因此與她也算是相熟。見狀她猶豫了一下,便由得煙雨把自己拉著后退了幾步,同時加大了手中扇扇子的力度,好保證自家姑娘依然能感覺到背后的涼風,卻沒有人能聽清趙琇與高楨之間的交談了。
但趙琇怎么可能察覺不到?她回頭詫異地看了一眼忽然間空了的后方,心里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直接小聲問高楨:“你想做什么?”
高楨笑而不答,同樣用極小的聲量問她:“我的禮物,你喜歡么?你剛才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趙琇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到底要對這個問題糾纏多久?她沒好氣地說:“難不成我還能對著送禮的人說不喜歡?不過我也想知道,你為什么會送一把梳子給我?”
高楨微微一笑:“當然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用那把梳子為你梳頭呀?那是我親手做的,跟別的梳子不一樣。”
趙琇聽得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說什么呢?你就這么有自信,會有那樣的一天?”
高楨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那是自然。”
趙琇啐了他一口,這時戲臺上的樂師正好奏完一曲,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態度實在太不尊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端正了,小心去看廣平王與張氏那邊的動靜。廣平王離她和高楨更近些,但看起來什么也沒聽到,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張氏離他們足有十米遠,就更不可能聽到什么了。但趙琇心虛,有些坐立不安。
高楨看了她一眼,轉回眼去,又再看了她一眼。
她恨恨地瞪他:“干什么?!”
高楨移開視線,嘴里依然在小聲說話:“趙妹妹,天氣這樣熱,你不去洗把臉么?”
趙琇滿腹狐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又把頭轉開去了,還笑著給廣平王和張氏提建議,接下來讓琴師奏什么曲子。
趙琇心里吶悶,不過想來他不可能無端端說這么一句話,難不成是要跟她私下說些什么?
趙琇只覺得雙頰滾燙,似乎真的太熱了,需要去洗一把臉。她起身告罪,琴師們又再次開始了演奏,廣平王與張氏都需要集中精神去欣賞琴曲,并沒有把她的舉動放在心上——反正她只是獨自帶著兩個丫頭暫時離席,不是么?
他們沒有注意到,在趙琇離席后沒多久,曲子剛演奏到一半的時候,高楨使了個眼色,將王總管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小事,等王總管退回一旁后,很快也無聲無息地起身離開了。張氏雖然瞧見了,但并沒有多想,她還以為是王總管有事稟報了高楨,高楨才會離開去處理什么緊急事務的。如今廣平王在王府里不管事,高楨就是話事人,如此忙碌,偶爾走開一下,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了。
至于自家孫女,應該是更衣去了吧?
她并不知道,趙琇在煙雨的引領下,帶著柳綠到了附近的一處小天井。這里是長廊的終端,房間是空的,沿著墻腳種了一溜兒的翠竹,比外頭蔭涼幾分。趙琇在廊欄上坐下,煙雨命小丫頭送了洗臉的水盆和香巾過來,親自侍候著她洗了個臉。柳綠奉上自家配制的花露,是趙琇充當潤膚水用的。她往臉上拍了一點,簡單地勻了一下,又洗了個手,便瞧見高楨不知幾時站在了入口處,面帶微笑,不知看了多久。
他剛才看見她洗臉的過程了嗎?
不知怎么的,趙琇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剛剛洗過后降到了正常溫度的雙頰,又再度火辣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