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城。
隨著冬天降雪的開始,前往三山五岳淘金的游俠兒以及‘豪杰’都回到這個相對安全和溫暖的城市過冬。
現在,安東都護府也適應和習慣了,每年冬天,都有超過三萬,甚至五萬以上的游俠和‘豪杰’來到新化等地過冬。
為了滿足這些大爺們對酒類和各種奢侈品的需求。
進入九月后,從齊魯到朝鮮的航線上,就排滿各種輸送物資的船舶。
樓船衙門和主爵都尉衙門,成了這場盛會的第一個受益者。
光是收這些商船的運輸費用以及稅費。
樓船和主爵都尉衙門就數錢數到手筋疼。
商人們也舍得在這個方面下本錢!
畢竟,運送一千石酒類,來到安東,轉手就能獲得兩倍以上的暴利!
與之相比,區區運費和稅費,毛毛雨啦!
而第二個受益的就是安東各地的屯墾團以及安東治下諸縣。
每年,數量多達接近十余萬甚至高峰時接近二十萬的淘金客的涌入。
讓每一個在安東種植糧食的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這十幾二十萬的青壯大漢的胃口,就像一個無底洞。
他們每天吞噬著數不清的糧食和酒肉。
特別是冬天。
僅僅是在新化城,去年冬天,這些人就吃掉了超過一百萬石的糧食以及超過五千石的酒類和超過五萬匹的布帛,此外,還有超過二十萬斤的鐵器。
這還只是新化一城!
在安東,類似新化這樣的游俠們過冬之地,還有兩三個!
雖然聚集的人數和規模,沒有新化這么大。
但,他們吃掉的糧食和消費掉的商品,卻足以讓安東各地的屯墾團還有朝鮮的移民以及新化的移民,吃的滿嘴流油!
正是靠著這些大爺的消費,整個安東的所有屯墾團,全部提前償還掉了朝廷的欠款和投資。
換句話說,在現在開始,這些屯墾團的百姓,就已經自由了。
他們能夠合法的擁有哪些他們開墾出來的土地以及他們建設的宅院的所有權。
這些,都是他們可以傳給子孫后代的財產。
甚至,某些經營的好或者富裕的屯墾團的百姓,還有余錢和積蓄了。
而第三個獲益的則是諸列侯貴族的加恩封地。
安東各地百廢俱興,大量的移民和游俠的涌入,在此地制造了一巨大的不亞于中國任何一個王國的消費市場。
在這里,隨便什么東西都能賣出價錢來。
不管是山上的野獸,還是山里的人參和水里的魚獲。
甚至,哪怕自己的封地,啥都沒有,也能靠伐木獲得財富。
哪怕是只豬,只要不胡亂揮霍,僅僅靠著封國本身的產出,也足以獲得開發封國必須的資源。
可惜…
多數列侯貴族,雖然不是豬,但愛攀比和愛炫耀以及大手大腳的毛病,卻從未改變。
所以,這些家伙拿著封國的資源賺來的錢,到處揮霍和消費。
為了一條濊人或者烏恒人蓄養馴化的大狗,一擲數百金的紈绔子多的是。
而為了從韓國娶一個‘萁子朝鮮’的淑女,幾百金幾百金的往外扔,那都不是事!
于是,在安東,列侯們的封國雖然產出驚人。
但多數列侯的封國開發的資金,卻還需要從內地拿過來…
當然了,列侯們的子侄也自有自己的理由勞資本是庶子,這加恩封國,大概將來是沒我什么事情!
既然如此…
我何必給主家的嫡子們省錢?
也就只有那些派遣了嫡子甚至世子,來到這里主持加恩封國建設的列侯們,勉勉強強,算是能收支平衡。
而某些比較精明的家伙,甚至,靠著加恩封國,賺到了比在中國的封國租稅還多的財富。
于是,這些列侯們的加入,使得整個安東的貿易和商業氛圍更加濃厚!
以至于有商人喊出了要在安東再現陶朱公當年的偉業,將此地打造成當世之曹國。
但在事實上來說,現在,主導著安東變遷以及市場變化的。
既非是商賈,也非是屯墾團以及移民,更是軍隊和官府。
而是…
從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為了共同的理想和志向,跨越山海而來的游俠與豪杰們。
是他們,不辭辛苦,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安東各地進行淘金。
他們辛辛苦苦的黃金,從河沙以及沙地里挖出來,掏出來。
然后,發薪燒炭,將沙金熔鑄成金餅。
最后,他們帶著金餅,進入市集和城市。
錢來得太快了,自然也會花的很快。
更何況,游俠與豪杰們,大部分信奉的都是:千金散去還復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格言。
于是,他們吸引來了天下的商人。
于是,他們不斷的消費著各種商品。
他們就像是黑水河中每年定期洄游的魚群。
那些長著鋒利的牙齒,有著強健的體魄和豐富的脂肪的魚群。
吸引著整個安東的野獸。
包括熊、狼、豹、虎、鷹,每年夏天蹲守在河岸兩側。
而這些魚群和野獸,最終又吸引來了人類。
并且引導著人類,不斷上溯,尋找它們最終的歸宿地。
毫不夸張的說,沒有了洄游的魚群,現在的安東生態,立刻就要崩潰。
同樣,沒了這些前來安東淘金的游俠和豪杰們。
安東的市場,立刻就會崩潰。
游俠與豪杰,過去漢室的眼中釘和社會秩序的破壞者,在這新固之土,卻成為民族融合、守衛邊疆以及發展建設的頭號主力!
但‘主力們’卻沒有半分所謂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他們以地域和鄉族為劃分,聚集在新化城里的不同區域。
哪怕是在一條街道上,也是如此。
可能,街道前半段,是齊人的地盤,但后半段就屬于燕趙或者巴蜀的好漢們的了。
各個勢力,都謹守著自己的地盤,沒有事情或者沖突,絕對不會去干預其他人。
原因很簡單,假如去其他人的地盤,出了事情,引來安東都護府甚至備盜賊都尉的大兵,那大家就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于是,黃老派的避世派的理想社會。
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居然在這個冬天的新化城里,得以實現。
“娘的!”一個穿著粗麻布上衣,衣面里裹著一層獸皮保暖的大漢舉著酒壺,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的喝光了大半壺酒,然后一抹嘴唇,大大咧咧的對著左右說道:“這安東這地方啊,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冷死人冽!早知道,俺就該帶著大伙在秋天返回河內,省的在這里受罪了!”
“大兄說的是!”周圍幾個壯漢也都點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這也是嘴上說說罷了。
誰舍得離開安東?
難道就不怕明年春天,冰雪融化時,去年花了好大力氣,死傷了許多兄弟才搶到的地盤被人占去?
更何況,在這片財富之地。
哪怕只是少淘一天金,損失都是數金甚至十幾金的天文數字!
以往大家在河內給商賈跟豪強當狗,昧著良心,欺壓同鄉,甚至害人性命。
主人們高興了,才會施舍一點好處。
然后,若是有事,大家就需要拿命來博!
哪比得上在這安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還能寄錢回家,養活家小,甚至送子嗣進學?
做游俠的,誰愿意自己的子孫后代也跟自己一樣,被官府緝捕,被鄉鄰唾棄,為權貴之彘犬?
以前,大家是沒有機會,也沒有希望!
但,如今天子一手考舉,一手屯墾,讓眾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賺到錢了,將子嗣送到一個名師那里,學習三年五載,然后,再去長安參加考舉。
靠學問說話,用本事給家族掙一個光明的前景!
所以,盡管這安東競爭激烈,大家伙為了把守住自己的淘金地段,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甚至,還要在冬天忍受著安東的極夜和徹骨的寒冷。
但,大家伙都是心甘情愿。
自己這輩人,大字不識一個,出身更是卑微無比。
只能靠著這條賤命和這身力氣,給子孫后代,謀一個前程。
“我聽說,今年朝廷又要跟匈奴開戰!”一個漢子說道:“娘的,可惜俺在安東這邊,不然,定然去投軍…”
其他人聞言,也都是垂頭喪氣。
當今天下,公認的大丈夫豪杰的應許之地,就是軍隊了。
赳赳武夫,國之干臣,天子羽翼,社稷爪牙,黎庶子弟!
整個帝國,從上到下,都以家里有軍人為驕傲。
因為,軍人地位高啊!
若家里能有一個從軍的正卒,那闔家都是與有榮焉。
地方上的胥吏,根本不敢盤剝。
若出一個野戰軍的正卒,那就是全亭的光榮了!
不僅僅家里父母兄弟,都會受人尊敬和高看一眼,甚至就是苛捐雜稅,也沒人敢攤到一位野戰軍的正卒家眷身上。
現在,丘八大爺們,真真可說是驕兵悍將!
誰敢將苛捐雜稅攤到這些大爺們的家眷身上,若被其長官知曉,分分鐘就是要反應給軍法官知道,軍法官又會反應給司馬、校尉,司馬校尉心情好一些,就是行文問問情況,心情不好,那就樂子大了。
人家直接給地方上的郡守和郡尉去信:貴郡是否對吾xx軍有不滿呢?
地方郡守和郡尉見信,頓時就要嚇得魂飛魄散。
因為天知道,這些現在的司馬校尉,明年會不會變成將軍列侯?
得罪不起啊!
然后,那些不懂事的胥吏,就會自動自覺的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若是出了一個羽林衛或者虎賁衛這樣的天子親衛之正卒…
那就只能說是,全家人只要不犯法,完全可以橫著走了。
家里無地?
沒有關系!
地方上的機靈官吏,立刻就會以超低價,將一片肥沃的官田假與其家。
租稅低到讓人難以置信,幾乎跟白給沒有區別!
家中子嗣沒有老婆?
那就更是喜事了!
立刻就會有當地的士紳上門,情愿將一位嫡女以及一大筆嫁妝送到門上,只求結這一門親事!
因為,羽林衛和虎賁衛的正卒退役,至少也是一鄉游徼,甚至是縣里的典吏,乃至于郡上的主薄、都郵的從吏!
其待遇,比一般的考舉士子還要高!
是真正的金龜婿!
對于自詡英雄豪杰和大丈夫的游俠們來說,他們的終極夢想之一,當然也是成為漢軍的一員,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毫不夸張的說,只要有機會,整個安東的游俠,都會排著隊在軍營門口,等待軍隊的遴選。
可惜的是…
安東的游俠們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就算大家插上翅膀,也飛不到長城的云中、雁門和上代去投軍了。
真是讓人扼腕嘆息!
“唉!”許多人都是搖頭嘆息,后悔不已。
“要是匈奴來打安東就好了…”不知道是誰在嘆息之余,幻想了一下,頓時,這個yy的想法,立刻就引發了許多人的共鳴。
是啊!
若是匈奴人不開眼,來安東…
大家都是不懷好意的相互笑了笑,然后摸了摸自己腰間的佩劍和背上的弓箭。
匈奴人的頭顱,可比河里的黃金好找多了。
想要淘金一金,需要十幾個人一天的辛苦勞作和好運氣。
但一個匈奴人的首級,就價值接近一金了。
更何況,匈奴人是騎兵,他們的戰馬牲畜,也是值錢的很啦!
可恨啊!
大家都是搖搖頭,那幫匈奴蠻子,大抵是不會來此了。
他們的主力,應該是在長城腳下或者塞外,被漢軍主力牽制得動彈不了。
想讓匈奴人飛到大家伙面前?
除非發生奇跡,不然幾乎是不可能的!
“喝酒,喝酒…”眾人舉著酒杯,無可奈何的道。
薄世,站在新化城的城頭,眺望著城外的山河。
從他從長安出發,來此接任這新化令兼任護濊都尉,已經過去了將近四年的時間了。
他的這個安東都護府衙門成立也有差不多兩年了。
安東都護府和懷化郡,是他親手一點一滴的打造起來,并且看著成長起來的。
可惜…
“吾只有四年時間了…”薄世嘆了口氣,四年后他就必須卸任安東都督一職回到長安。
不出意外,九卿中的衛尉或者中郎將,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
“吾沒有軍功,回去以后,恐怕難以服眾啊…”薄世揉了揉太陽穴,然后帶著走下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