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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節 吊打文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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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看著竇嬰,以手撫額,感到有些頭疼。

  但卻也沒有任何辦法阻止或者制止竇嬰繼續說下去,甚至,還得在竇嬰說話的時候,保持微笑和淡然,做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

  畢竟,這表面上的‘民煮’或者說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模樣還是得維持的。

  竇嬰看到這個情況,非但沒有適可而止,反而大受鼓舞,原本還有的一些思想包袱瞬間丟到了爪哇國。

  “此外,還有第八十八條,此令曰:鬼薪城旦,能十歲納稅,無亡賦稅者,完為庶民…”竇嬰大義凜然的道:“此令,臣以為大不妥,鬼薪城旦,國之賤民也,皆罪官贅婿并刑徒奴婢子,當永永為賤民,安可有翻身之日?”

  倘若之前,竇嬰說商人那條,還情有可原,那么,現在竇嬰站出來反對這一條律令,卻是踩到了劉徹的痛腳。

  這里,首先要說明的是,什么叫鬼薪城旦?

  所謂鬼薪城旦,是中國兩種古老而殘酷的懲罰。

  鬼薪者,鬼薪白粲,城旦者,城旦舂。

  這兩個詞組,是兩種分別針對男女罪犯及其后代的特殊性刑罰。

  一般而言,被處以這兩種懲罰的罪犯,都是些重犯,譬如謀反、謀殺、不孝,大不敬,或者制造了某些社會影響極壞,觸及了社會公序良俗底線的人的后代(犯下這些事的罪犯肯定會被殺全家,但他們那些不滿十歲的子嗣以及懷孕的妻妾,按照律法可以免死,但全部打入另冊,終身為‘鬼薪白粲’‘城旦舂’),另外贅婿跟贅婿的子嗣,還有法律規定,觸犯了就要被貶為‘鬼薪白粲’‘城旦舂’的罪犯。

  在秦漢之際,什么樣的話是最惡毒的詛咒?

  答案就是罵對方‘鬼薪之奴’‘司空城旦’(大媽對噴則是‘白粲賤婢’‘舂奴’)。

  當年,太皇太后。就在上林苑的獸圈,痛罵了轅固生跟他的學問是‘司空城旦之書’。

  被判或者被固定為鬼薪白粲或者城旦舂的人群,是整個漢室社會階級中的最底層。

  他們的地位,比三哥家的賤民強不到哪里去。

  甚至,就是那些地方豪強跟貴族官員家里的奴婢跟奴產子的地位,都要比這兩個群體高。

  他們沒人權,沒法權。哪怕被人殺了,很多地方官都不會去管。

  在漢律的告律之中。就有一條規定:年未盈十歲,及系者,鬼薪白粲,城旦舂告人,皆勿聽。

  而跟這一條并列的,是那條封建禮法制度及綱常倫理的象征性律法:子告父母,婦告夫父,奴婢告主,及主父母妻子。皆勿聽而棄告者市。

  這兩條法律,在舊有的漢室律法體系中,一同構成了臭名昭著的兩不聽。

  另外一不聽,沒人敢動,也不會有那個傻瓜敢去動。

  而這一條,卻可能因為劉徹最新頒布的《平律》而宣告瓦解。

  原本的終生甚至世世代代賤民,如今。只要十年按律納稅服役,就可以脫離賤民,回歸正常社會。

  好儒的竇嬰,當然是完全無法接受這一條法律的!

  在很多的貴族士大夫看來,賤民就是賤民,他們是無可救藥不可挽救的重犯后代跟沒有廉恥。不知悔改的懶漢。

  最好全部死光光!

  歷來,修長城,挖帝陵,上山挖礦,下河捉鱉,全部是讓這些人去做。

  怎么快點弄死他們,怎么來。

  具體到儒家的立場。那就更加干脆了。

  認為綱常禮法跟天地秩序永遠不會改變的儒家,是絕對不會接受,忽然有一天,鬼薪白粲跟城旦舂,忽然跑到他面前,拱手問禮的。

  哪怕只是想想,都惡心死了啊!

  但劉徹卻看著竇嬰,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大失所望的道:“大將軍,這是要當酒徒嗎?”

  竇嬰跟在場的其他儒生,尤其是顏異的臉,霎時就變得精彩萬分了。

  稍稍了解一點歷史的人都知道:‘酒徒’這個詞匯,跟儒家有著許多不能不說的故事。

  最著名的,當然是酈食其跟劉邦的故事了。

  話說當年,劉邦率軍過陳留,當時,正是著名的劉項賽跑時期——劉邦跟項羽約定:先入關中者王。

  因此,陳留在那個時候,就成了劉邦必須拿下的一個堅城。

  只是,當時陳留在秦王朝的死忠官員手里,那個陳留令對咸陽愚忠無比,怎么也不肯投降,而陳留城高墻堅,兵多糧足,當時的劉邦只能是望城興嘆啊。

  這個時候,后來成為劉邦謀臣的酈食其就主動上門來了。

  當時,酈食其是穿著一身儒袍,頭戴儒冠,站在軍營門口,大言慚慚的說‘我要見沛公,口畫天下大事’。

  守門的士卒將這個情況上報給劉邦。

  劉邦就問了啊:“這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士卒就將酈食其的樣貌跟穿著打扮報上去。

  眾所周知,劉邦是極度反儒,甚至討厭儒生跟他們的學問的。

  所以,一聽對方的穿者打扮,劉邦馬上就說了一句至今讓儒生跟儒家的學者,在天下人面前感到尷尬無比,甚至屢屢被其他人拿出來調侃跟笑話的話:為我謝之,言我以天下為事,未瑕見儒人。

  通俗的說就是——哥胸懷天下,志在逐鹿,要打嘴炮,請找別人,別來煩我!

  本來,換了其他人,聽了這個答復,恐怕馬上就會拂袖而去。

  但酈食其是個妙人,聽完士卒的答復,馬上就用一種殺人的目光盯著那個士卒,說出了那句至今哄傳天下,被人拿來嘲笑儒生,尤其是那些名不成功不就,但滿嘴跑火車的家伙的話: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

  故事的最后,劉邦聽完這個答復,馬上就踩著雪地。推開帳門,說:“延客人!”

  這就是酈食其與漢高祖之間,君臣的初次相會。

  數十年以來,哄傳天下,成為久經不衰的佳話跟笑話。

  而儒生,從此就跟酒徒成了對立面。

  以至于很多不爽儒生的文人士大夫跟貴族,在見到儒生投貼或者請求見面的時候。總會調皮的回復一句:公酒徒乎?吾只與酒徒為友!

  基本上這么一回,對方立刻就會掩面而走。

  順便說一句。如今的特進元老,曲周候酈寄,是酈食其的侄子。

  而酈食其的最后結局非常悲慘,他在完成了劉邦交給他的任務——忽悠齊王后被齊王田廣活生生的煮了。

  到漢室建立,劉邦思念酈食其,哪怕是酈食其的兒子酈芥寸功未立,甚至還干了許多糊涂事情,也依然拜為高粱候,后來改封武遂候。

  所以。當劉徹說‘大將軍,這是要做酒徒嗎?’的時候,酈寄默默的低下頭,擠出了兩滴眼淚。

  而竇嬰跟儒生,卻是尷尬的恨不得找個地方鉆進去。

  而其他臣子,則是面露微笑,圍觀了起來。

  天子的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意思就是告訴竇嬰:少拿儒家那套注定要被埋到歷史垃圾箱里的宗法禮儀在朕面前唧唧歪歪。

  我們老劉家,從來不聽這一套,也不吃這一套!

  對朕來說,與其聽儒生的那些唧唧歪歪,還不如去跟酒徒侃大山…

  這是劉徹登基以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公然的表露自己對儒家的反感跟不耐煩。

  這讓儒家的臣子們,非常惶恐。

  儒家可不想,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崛起勢頭跟現在的大好勢頭,因為在某個問題或者政策的態度上,惡了天子,結果招來彌天大禍。

  要知道,現如今。百家并起,諸子爭霸。

  黃老、儒、法、墨甚至縱橫家跟農家,都在爭奪天下話語權。

  要是得罪了天子,在政治跟政策上打壓儒家,讓其他學派,尤其是墨家騎到了儒家的腦袋上。

  那就是…末日!

  墨翟的徒子徒孫們,可是沒有一天不想將儒家掃到歷史垃圾堆,埋到墳墓里去的。

  所以,博士官里的諸多儒生,紛紛馬上慫了,再沒有什么膽子跳出來評論了。

  這也跟現在的形勢有關。

  你要換了儒家坐大后的那些時代,你看他們敢不敢噴皇帝一臉吐沫星子。

  因為那個時候,皇帝只有儒生這么一個選擇。

  是買方市場。

  而現在,是賣方市場。

  沒有張屠夫,還有李屠夫,皇帝想吃肉,有的是人幫忙殺豬。

  而竇嬰,也被嚇了一大跳。

  原本還嘻嘻哈哈,一臉溫和的天子,轉瞬之間,就暴跳如雷,這讓竇嬰都有些接受不能了。

  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同時還是一個自詡掌握了真理,認為自己一定正確的士大夫,竇嬰當然不服氣了!

  就跟他在歷史上,劉徹的皇帝老爹廢了劉榮,田蚡挖坑埋了灌夫以后,竇嬰感覺很受傷。

  文青一受傷,就會硬脖子,頭特別鐵,不撞南墻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竇嬰叩首拜道:“陛下何以如此辱臣?臣自問,一片公心…”他的文青脾氣一發作,犟勁上來了,那膽子,可以說大的沒人能攔。

  只見他取下自己的冠帽,放在一邊,再拜道:“陛下若不能說清楚,臣,以至陛下竟如此…那臣寧愿辭官歸家…”

  “放肆!”一直端坐在自己位置閉目養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的章武候竇廣國,猛然睜開眼睛,站起來道:“竇嬰,這是臣子跟君父說話的樣子嗎?”

  竇廣國在兩個侍從官的攙扶下,走到殿中,脫帽謝罪,拜道:“子不教,父之過,大將軍臣嬰雖非臣子,然,臣身為竇氏宗主,管教不嚴,竟使大將軍臣嬰,咆哮大殿,要挾君父,請陛下治臣之罪!”

  竇嬰這個時候。終于從他的文青糾結情緒中醒悟過來。

  歷來,只有臣子給皇帝一個交代的,什么時候,臣子能讓皇帝給他一個交代?

  清醒之余,竇嬰也是慶幸無比,幸虧,他還有個長輩在場。

  若是當時。叔父反應稍稍慢一點,讓廷尉或者御史大夫、中大夫開口了。

  那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以辭官要挾皇帝?

  上綱上線一點。都夠得上大不敬這個殺全家的罪名了!

  竇嬰想到此處,渾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就叩首道:“死罪,死罪!”

  這個時候,劉徹站了起來,踱著步,走下御階,來到殿中,先是扶起章武候竇廣國。道:“章武候,快快請起,當不得卿如此…”

  劉徹暼了一眼竇嬰,老實說,在前世的時候,劉徹就已經很熟悉竇嬰的為人了。

  毋庸置疑,竇嬰是忠臣。也是君子,還是個大好人。

  講義氣,重信譽,一諾千金。

  但,就是有些糊涂,有些天真。有些理想主義。

  當劉徹是太子的時候,這些都是優點。

  但等劉徹當了皇帝,就有些變成缺點了。

  就跟袁盎一樣。

  作為太子的劉徹,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然管不到也不會管,這兩人與他的朋友、兄弟之間的那些勾當,只要他們能擁戴劉徹這個太子就好了。

  但當了皇帝就不同了。

  天下都是朕的!

  你們居然縱容自己的親朋兄弟。挖國家墻腳,還阻攔朕的意志?

  那,對不起,朕不得不讓你們鞠躬下臺了。

  這還是念在過去的情分上…

  所以,就難怪天下人評論老劉家——刻薄寡恩,薄情寡性了。

  實在是,作為皇帝,一個負責的皇帝,必須無情!

  當然,竇嬰現在還沒有嚴重到必須鞠躬下臺的地步。

  “至于大將軍…”劉徹扶著竇廣國,將他交給兩個趕忙迎上來的侍中,讓他們將這個老臣扶住,回頭對竇嬰道:“卿雖然率性了些,但總歸是一片忠心,朕非秦始皇,也不是桀紂,還沒到不能聽逆耳忠言,犯言直諫的地步…”

  一邊說,劉徹一邊走回御階,一步步拾階而上,然后看向群臣。

  而竇嬰聞言,也是馬上叩首:“不敢,請陛下治臣之罪…”

  清醒過來的竇嬰,那能聽不出劉徹的這些話外之音?

  劉徹走回御座,面朝群臣,道:“至于大將軍想要朕解釋,那朕就解釋給大將軍聽吧!”

  劉徹的手指頭勾勾點點,然后,停留在周亞夫身后的那一票官員身上:“丞相徽事文禁,卿來告訴大將軍,現在,天下有多少在冊的‘鬼薪白粲’‘城旦舂’…”

  這個文禁,算是上次沾了袁盎外放的光,崛起來的一個新貴。

  如今已是正兒八經的朝臣,還是相當于漢室的助理的丞相徽事。

  秩比雖然不高,不過比六百石,但職權很大,能參贊軍機,協助丞相長史,整理郡國奏報跟軍隊情報,還能在朝會上旁聽。

  文禁聽到點名,雖然感覺有些頭皮發麻,但還是麻著膽子出列拜道:“臣丞相徽事禁謹奏陛下:以臣所知,自元德以來,地方郡國及少府、大農諸縣官,奏報朝廷,目前計有在冊鬼薪——萬七千余人;白粲——九千余人;城旦——十三萬八千余;舂婢——四萬五千余,總計在冊二十一萬余有奇,其十歲以下嬰孩及贅婿之屬,尚未列其中!”

  劉徹站起來,看著竇嬰,問道:“二十一萬余!”然后,他提高了聲調,再道:“二十一萬余!”

  “大澤鄉故事殷鑒未遠…”劉徹說道:“大將軍覺得,這還是個小問題嗎?”

  竇嬰被劉徹這么一問,頓時就渾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陳勝吳廣怎么揭竿而起的?

  答案是他們被派去戍邊,結果失期,失期是死罪,沒有辦法,只有反他娘的了!

  但沒有人能想到,八百個刑徒,揭竿而起,就把秦王朝的紙老虎真相擺在天下面前,然后,豪杰并起,群雄逐鹿。

  本字幕由XY字幕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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