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番訓得到了天子明確的答復,立刻就跪下來說道。
群臣也紛紛跟著拜道:“陛下圣明!”
這才是現在漢室群臣對劉徹的商稅政策最大的疑惑或者懷疑所在。
但不是因為大家都仇商!
仇商這種事情,喊喊口號就好了。
什么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到了朝堂上面,真信的還剩下幾人?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當李悝在魏國變法的時候,整個魏國對商賈喊打喊殺,結果呢?
最后魏國誕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官商——白圭。
哪怕是現在法家的標桿,天天嚷嚷著‘上農除末’的晁錯。
你去看看,每月晁錯家里開家宴,座上賓之中,幾人姓田,幾人姓楊?
老劉家自太宗以來,廢呂后《金布律》又馳關津之制。
這天下商賈已是繁華似錦,烈火烹油。
手握著無數資源和財富的商賈們,早已經對著官場,對著政治,蠢蠢欲動。
不會有人想過朝不保夕,身不由己的生活。
尤其是當你的財富累積到了一個讓你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數字后,你必然不會安于現狀。
戰國時期的商賈們,早就給現在漢室的商賈們好好的上一了課,什么才是商人的最高境界?
答案當然是官商合一,我即是市場的主人,也是官府的主宰!
管仲通輕重之權,繳山海之業。將齊國打造成為了春秋第一位霸主。
其后范蠡由官而商,等于書寫了第一篇啟示錄。為后來者指明了道路。
到白圭之時,終于大成。商人們從此知道了‘臥曹,原來錢還可以這么賺啊!’
于是,郭縱,烏氏倮跟寡婦清相繼學習。
呂不韋甚至成為了現在所有商賈的偶像——以一商賈而成一國宰相,期間,睡了王后,甚至讓國君喊爸爸。
試問,有了如此多的偶像,如此多的榜樣。天下商賈,誰能不動心?
即使他本人想不到這一層,但他手下養的謀士、賬房跟幕僚想不到這一層?
于是,商人們做夢都想擠進上流社會,成為那個主宰自己命運,而不是自己命運被別人主宰的人。
他們有錢,有人,有資源。
但沒有門路!
一個商賈或者商賈的族人,可以當貲官。可以做地方官,可以在宰相和九卿家里,列席上賓。
但是,卻永遠不能成為決策者。更加不能成為高官!
假如,你想要嘗試這樣做,那么。會有一層看不到的天花板在那里等著你。
無論你多么能干,才華如何出色。哪怕你是李悝吳起一般的人物,這層看不見的天花板。會永遠成為你的障礙。
劉徹看著跪滿大殿的群臣,一根根線被串聯到一起,一個個疑惑,被解開。
為什么當年張釋之在郎中署整整十年默默無聞,直到袁盎舉薦,才一舉成名天下知,短短數年就成為九卿之一,執掌廷尉大權,上諫君王,下安黎庶,中間拿著皇太子當聲望機器刷?
真以為除了袁盎,其他人都是瞎子?
真以為就張釋之膽子大,敢玩皇太子?
袁盎的舉薦,是一塊敲門磚,代表士大夫階級認可和接受張釋之是‘自己人’,但是,張釋之必須向士大夫階級證明,他是‘自己人’,那除了跟商賈劃清界限外,最能表現他是個士大夫的方式是什么?
當然是剛正不阿,不畏權貴了。
還有比皇太子更好的證明方法嗎?
劉徹同時也明白了,臨邛的程鄭氏和卓王孫這兩位冤家對頭,為什么當年對他的條件一口答應,并且認真履行至今,沒有耍半點花腔。
真以為他們改變了逐利的本性了嗎?
沒有!
他們只是覺得,拿這樣一筆錢出來,他們能得到更多。
包括錢買不到的安全。
“也對頭…”劉徹心里冷笑著:“士大夫文官集團連宦官集團都容忍不了,要趕盡殺絕,連勛貴集團都容受不了,一有機會,就要把他們提出政壇,甚至皇帝都想變成傀儡…他們要是能忍受得了一幫暴發戶進場搶話語權跟決策權,那才是見了鬼了!”
所以,所謂仇商,是借口。
跟閹豎禍國,外戚亂政,后宮干政一樣,純粹是借口。
中國歷史上,那么多王朝,這些王朝的命運和下場,到底是誰造成的?
宦官嗎?外戚嗎?后宮嗎?皇帝嗎?
或許吧!
但文官集團就真的一點責任沒有,從來到尾都是純潔可愛小白花,忠君愛國真大夫?
真正的問題的關鍵還是,現在漢室政治的兩大力量,外戚勛貴功臣集團和文官士大夫集團,絕對不會愿意看到有第三極的力量崛起,也絕對不會想看到,游戲的秀場上,多出一個參與的玩家。
對士大夫跟列侯勛臣們來說。
皇帝你想加稅?
可以!
只要不加到我們頭上,管你加給商人還是農民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即使有人反對,有人不滿,那也只是一小撮,真正的占據絕大多數的人,才懶得為了不知道是誰家的理念去跟皇帝剛正面呢?
真正能讓這些人抱團在一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跟皇帝剛正面的理由只有一個——皇帝要放商賈進場跟他們搶食吃。
這些家伙連皇帝的家奴宦官集團都容不下,還能容得下賤民、市籍之人來跟他們爭搶?
后世的桑弘羊狹天下之財富,握軍國之命脈,尚且有人說:請烹弘羊。
將這些事情想清楚,劉徹的心里頓時就一陣哭笑不得:“原來如此啊…朕之前還擔心…卻是何苦來哉,早知如此…”
但政治就是這樣。
很多時候你以為那些政客可能要怎樣的時候,現實常常告訴你,政客的下限就是沒有下限,只要還能過日子,能逍遙,能抓住權柄,就算洪水滔天,那又如何?
政客這玩意,要真有原則跟節操,那就不會有桀紂,也不會有楊廣李隆基之嘆,也更不會有劉瑾九千歲的威風了!
“想想也對…”劉徹心里感慨著:“連文官集團的極盛時代,魏忠賢跟劉瑾兩個皇帝放出來的家奴都能咬得他們滿地打滾,各種跪舔,在如今這個時代,朕君權天授,生而神圣,只要不跟王莽一樣傷害到他們的根本利益,不過收點商稅,補貼一下軍費,又不是拿去修園子,窮奢極欲,他們吃飽了撐著跑出來給商人出頭當包青天啊?”
這樣想著,劉徹就不由有些跳腳了。
想他為了今天,動了多大陣仗,私底下許出去多少好處,費盡心思拉攏了多少人。
結果…
劉徹搖搖頭,不過,轉念一想,自我安慰了起來:“不過如此一來,朕的形象,要比直接簡單粗暴的上政策要好上不少了,就是商人們,恐怕也無話可說,最起碼,保證了政局的穩定跟社會的河蟹,這波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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