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白山腳下,水草豐盛,從冰川中流出的河水,順著蜿蜒的山脈,流入烏孫國境內。
烏孫大昆莫獵驕靡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走向那個在設在山巒腳下的匈奴王帳。
對于匈奴的王帳,獵驕靡一點都不陌生。
他看見那古老的大蠹,跟看見自己的家一般。
在獵驕靡人生的前三十年,他都是生活在這個大蠹的旗幟之下。
在老上單于還活著的時候,這個大蠹,對獵驕靡來說,意味著溫暖的家。
但如今,再看這個大蠹,獵驕靡竟然在心里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自從老上單于去世,匈奴與烏孫的特殊關系,就宣告終結了。
而,五年前,當匈奴單于庭通過一場流血政變,清洗了前代右賢王,同時,宣布了匈奴重心西移。
則讓烏孫人對匈奴開始心生忌憚和提防。
在這茫茫大草原上,假如說,背叛是家常便飯,那么,吞并和奴役,則是永恒的主題,就跟呼吸一樣,是不變的真理。
如今,匈奴重兵西進,打著的旗號是遠征西域,開拓新世界,順便消滅逃竄到西方的月氏。
但是…
包括獵驕靡在內的所有大部分烏孫貴族,對此,都只有一個想法: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當代的軍臣單于,可不是老上單于,這位匈奴的撐犁孤涂,對于烏孫的態度,沒有那么親密,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惡意。
當年,老上單于在位的時候,在匈奴的率領下,烏孫與匈奴組成聯軍,擊敗月氏,底定了匈奴的霸主地位。
但。那位與獵驕靡并肩作戰,擊敗月氏的匈奴高層,卻恰恰是匈奴前代的右賢王。
當軍臣通過政變,消滅了自己的親叔叔后。對另外一個‘叔叔’獵驕靡,能看的順眼?
反正,獵驕靡是不信的。
看著那飄揚在王帳之上的匈奴大蠹,獵驕靡的眼神,充滿了疑惑、猶豫與懷疑。
獵驕靡正思考著這些事情。
匈奴的王帳帳門大開。數十位匈奴貴族,簇擁著身材矮小粗壯的軍臣,走了出來。
“獵驕靡哥哥!”軍臣邁著步子,哈哈大笑,迎向獵驕靡:“好久不見,本單于甚是想念啊!”
在匈奴,哥哥這個詞,在此時是貴族或者長輩的稱呼。
作為冒頓大單于的義子,老上單于的義弟,軍臣這一聲哥哥。獵驕靡還是擔得起的。
只是…
獵驕靡微微彎下身子,對著軍臣行禮,道:“烏孫昆莫見過大匈奴撐犁孤涂,愿天神保佑您!”
軍臣聞言,嘴角微微抽動,臉上更是浮現出一層陰霾。
他身后的匈奴貴族,更是有人對著獵驕靡怒目而視。
對匈奴人來說,烏孫,是他們的小弟弟,許多匈奴貴族。都有著特殊的烏孫情結。
反過來說,在匈奴看來,烏孫,與其說是一個的王國。倒不如說是匈奴帝國的一部分。
特別是許多新生代的匈奴貴族覺得,烏孫,應該緊緊跟隨匈奴的步伐。
但,現實與理想,從來都是兩回事情。
當匈奴決意西進,開拓和征服新世界后。匈奴人愕然發現,過去在他們思維和意識中,從來都是緊隨單于庭腳步的聽話小弟弟,忽然間,好像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了。
這樣的反差,讓許多匈奴貴族的心靈受到了嚴重傷害。
而現在,獵驕靡用‘烏孫昆莫’這個頭銜面對軍臣單于,則讓更多的人,產生了更嚴重的刺激。
甚至有人心里,感覺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不可一世,自我感覺,自己是天下無敵的匈奴人,頓時就覺得,烏孫人真是不識好歹,大逆不道。
但,單于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說話。
只能是一個個用著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獵驕靡和他的隨從們。
大草原,只承認強者。
而烏孫是什么?
多數匈奴人腦子里,固有的印象都是:沒有大匈奴的羽翼和保護,烏孫昆莫和他的部族,三十年前就該滅亡了。
哪來今日的輝煌和盛世?
貴族們可以這樣想,但作為匈奴帝國的統治者,軍臣卻不能如此。
如今,匈奴需要烏孫貢獻自己的力量。
無論是烏孫的騎兵,還是烏孫的牲畜和資源,都是匈奴西征所需要的。
不然,軍臣也不會屈尊降貴,親自帶來這白山腳下,與獵驕靡親自會談了。
他很快就收斂了臉上的不快,笑著對獵驕靡道:“哥哥太見外了吧!想當年,先單于在時,哥哥往來匈奴,如入自家門戶,大匈奴對哥哥,也是無微不至,要什么給什么,自冒頓大單于以來,匈奴與烏孫,就是兄弟!”
獵驕靡在心里冷笑一聲:“那是以前!”
自從軍臣即位,匈奴對烏孫,就沒有以前那么好了。
在以前,西域諸國中,烏孫有著一定的話語權和勢力,也能分潤到匈奴霸權的好處。
可軍臣即位后,就蠻橫的收回了那么好處。
且,即使沒有這些事情,獵驕靡也不打算再繼續當匈奴的小弟弟了。
烏孫崇拜狼,供奉狼,整個烏孫國內,也有著濃郁的狼氣氛。
在以前,烏孫只是一頭被母狼遺棄的小狼,被匈奴這頭老虎收養。
但如今,過去的小狼已經長大。
烏孫人覺得,是時候脫離老虎,獨自生存,劃定自己的領地的時候。
但,這些話,獵驕靡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因為,如今的匈奴帝國,依然強盛無比。
控鉉數十萬的匈奴帝國,有著吊打一切草原民族和西域國家的能力。
這頭猛虎依然強盛,不是烏孫可以挑戰的。
所以,獵驕靡微微一笑,道:“大單于太客氣了,大匈奴對烏孫的恩惠,烏孫國世世代代,都會銘記于心!”
當然會銘記于心!
匈奴人的崛起史,不止是獵驕靡天天研究,他的兒子,他的大臣們,也是天天研究。
研究的目的,當然是…取而代之!
這是烏孫國的天性。
當老上單于去世的那一天,烏孫與匈奴的特殊關系結束,同時,狼的本性也在烏孫人身上覺醒了。
在烏孫人看來,沒有了老上單于統帥的匈奴,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不可挑戰,不可戰勝。
接下來,自然是磨礪自己的爪牙,同時,想辦法讓匈奴內亂,等待匈奴虛弱的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