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二年冬十一月初八,長安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回暖期,陽光驅散了過去數日連綿的雨雪。
劉徹帶著剛剛入京朝覲的胞弟劉閼,兄弟兩人策馬在上林苑的圍獵場之中。
將近一年未見,劉閼成熟了許多,嘴唇上也長出了淺淺的胡須,說話做事,也都有了些樣子。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依然活蹦亂跳,沒有絲毫命不久矣的跡象。
這讓劉徹頗感欣慰。
再沒什么比親眼看到一個人的命運被改變,更能讓劉徹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劉閼的命運,已被改寫…”劉徹揚起馬鞭,心中想道:“朕還將會改變更多人的命運,將那固有的歷史撕成破碎,讓它面目全非!”
帶著這樣的心思,劉徹今日游獵,也變得比以往活躍許多。
小半天下來,就已經獵獲了三頭鹿,兩只野雞,一頭半大的野豬。
至于更強大的野獸?
不好意思,皇帝圍獵前,就已經有騎兵清場,任何一只可能威脅到皇帝生命的野獸,都已經被先行絞殺。
天子安危,可不是能開玩笑,打馬虎眼的事情。
先帝時,賈姬如廁,突遭一頭大野豬突襲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那一次,負責先帝安保工作的三位北軍校尉,十幾位隊率,全部自殺謝罪。
當時在場的軍官,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名叫郅都。
有了那個血淋淋的例子,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在清場時掉以輕心。
對這些事情,劉徹也很看重。
實際上,目前劉徹出行、游獵甚至在未央宮內移駕,負責他的安全的,全部都是絕對忠誠可靠的羽林衛或者虎賁衛。
現在,或者將來,劉徹都可能只會信任這兩支他絕對信得過的武裝力量。
義縱帶走了羽林衛后,負責劉徹安全的就是虎賁衛了。
不過,羽林衛很快就將凱旋歸來。
大約下個月的月初,他們就將回歸長安。
若有可能,劉徹甚至打算將虎賁衛也派出去歷練歷練。
可惜,現在環顧四周,如今的漢室,破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狀態。
西南夷,窮山惡水的地方,各種小國部落星羅散布,就是要發動對西南的征服戰役,劉徹估計,也用不著虎賁衛,蜀郡的郡兵就可獨立解決。
至于三越…
老狐貍趙佗還活著,劉徹百分百確信,這頭老狐貍只要活著,就會千方百計的約束國內,拼命跪舔長安。
至于閩越與東甌,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劉徹目光灼灼,對著劉閼揮揮手,將之叫到身邊,問道:“皇弟在江都,東甌與閩越兩國,皇弟經營的怎樣?”
廣陵城向來就是三越的老大哥。
從前的吳王劉濞是,現在的江都王劉閼更加是!
當初,劉邦設置吳國的初衷就是鎮壓南方。
駐扎廣陵的漢軍樓船艦隊,順江而下,可以隨意攻擊三越中的任何一個。
三越聯手,自然是可以抵御如今的江都駐軍。甚至南越國的艦隊也能單獨做到這一點!
可問題是,擋得了江都,擋不住長安。
現在天下誰不知道,江都王是長安天子的胞弟,手足骨肉,素來最親。
惹毛了長安,王師一到,豈非立成齏粉?
吳楚叛亂時,三越各自都派了幾千仆從軍隨從劉濞出戰,劉濞戰敗后,這些炮灰跑的飛起,各自逃回國內后,為了掩飾自己的怯懦,當然是拼命鼓吹漢室軍隊的戰斗力。
這就使得三越各國對于漢室的戰斗力,出現一個錯誤的評估。
換言之,劉閼如今已經取代了過去劉濞的地位,成為了三越的太上皇。
當然,這是劉徹指使和縱容的結果。
過去一年,劉徹得到的大多數三越的情報,都是從廣陵傳來的。
主父偃目前就受命全權負責對三越的滲透和經營。
“回陛下,臣弟自受命以來,不敢懈怠,賴陛下信重,群臣策力,如今已在三越國中,安插了許多耳目,知道的事情,也比過去詳細多了…”劉閼聞言連忙稟報道:“以臣弟所知,過去一年,閩越與東甌,已經發生了多次小規模的交火,甚至閩越國的兩位王子也曾親臨前線指揮,東甌國屢敗屢戰,喪師失地,臣弟奉陛下之命,售賣鐵甲五百副,弩機一千具,長戟一千五百柄予東甌,方才使之穩住陣腳…”
劉徹點點頭。
三越之間,彼此仇視,但卻又三足鼎立。
東甌國最小最弱,要是沒有來自中國的支持,早被閩越或者南越給吞并了。
東甌歷代國主也深知這一點。
是以,歷代東甌王,基本都是無條件跪舔中國的強權人物。
一開始,他們的保護傘是吳苪,然后是劉濞。
特別是劉濞,對東甌可謂不薄,多次派出使者調停閩越、南越對東甌的戰爭,甚至不惜自己親自下場,出動軍隊,維護東甌國的存在。
這一點,讓劉徹很贊同。
越人絕對不能有一個統一的國家!
甚至將來,三越歸于長安后,劉徹打算徹底瓦解和消除越人的民族意識。
中國這個土地,只有一個民族就夠了。
這賣軍火給東甌的事情,自然是劉徹指使的。
沒有劉徹的同意,劉閼連他府庫里的一副鐵甲都調動不了!
因為內史周遠、中大夫令主父偃,全是劉徹的親信心腹!
這也是劉徹敢把包括曬鹽、航海以及監管三越的權力放給劉閼的前提。
沒有這個前提,劉閼最多也就是個前世的劉非。
當然,劉閼是不會知道這些,也不需要知道這些。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幫助劉徹搞定三越,然后換個安逸舒服美女多的地方,繼續稱孤道寡就可以了。
據劉徹所知,劉閼現在確實也是這么打算的。
劉徹看著劉閼,很滿意的點點頭:“皇弟做的不錯!三越就像一個三足鼎,保持他們各自的勢均力敵,是今后三年的國策!”
劉徹說著撓撓頭,道:“東海國是弱了點…這樣,皇弟回國后,派一個部曲,扮成東海軍隊,去協助東海防御閩越的攻擊!”
“諾!”劉閼聞言點點頭。
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東甌國要是沒有來自中國的各種支持,早滅亡了。
而這些支持中,當然包括了軍隊。
來自長沙或者廣陵的漢軍,扮成東甌軍隊,參與戰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然,以東甌不過三四十萬的總人口,拿什么去跟閩越、南越這樣幅員上千里,大小部落數以百計,可戰之兵多達數萬乃至十萬的大國抗衡?
放下這個問題,劉徹下馬,立刻有侍從上前,牽過戰馬。
劉閼自然也立刻跟隨下馬,兄弟兩在草地上緩緩前行。
“說說那個‘身毒’人吧…”劉徹隨意的道。
劉閼立刻就答道:“正要稟報陛下。臣弟已初步從此人口中得知了前往的身毒的海路路線,已畫成海圖…”
劉徹聞言,終于正色,道:“那海圖何在?”
雖然作為穿越者,劉徹自然知道,怎么從海路前往印度,無非就是自廣州(番禹)或者江浙一帶起航,穿越南海,進入印度洋。
但問題是,海洋可不是陸地,不是知道方向就能抵達的。
至少在現在,漢室想要進行如此遠距離的航行,需要艦船技術、航海技術全都升上一級。
起碼,六分儀、風帆技術得跟上來。
除此之外,還得掌握相關海域的洋流、暗礁以及風暴規律。
傻兮兮的貿然出海,遇上風暴或者暗礁,那就又是一個蒙元遠征艦隊的下場!
說起來,劉徹還真是佩服后世大航海時代的歐羅巴人的運氣!
他們遠渡那么遼闊的大洋,居然沒有碰上暗礁、風暴、雷暴,安全抵達美洲甚至亞洲,真他媽是個奇跡,運氣碉堡了!
而那位‘身毒’人能提供一個詳細的航行海圖,對劉徹無疑是個意外之喜。
未來的印度殖民地的財富,只能也只有通過海路運輸,才能以最少代價運回國內。
劉閼老老實實的答道:“陛下,臣弟將那海圖隨身攜帶,陛下欲觀,臣弟這就拿出來…”
劉徹點點頭。
劉閼于是跪下來,從懷中奉上一卷帛書。
劉徹接過來,放在地上,攤開。
帛書上用著很粗淺的繪畫技巧,描繪出了一副劉徹看著有些頭疼的地圖。
劉徹看了一會,勉強看懂了地圖上所標識的地方。
只是,圖上的地理名詞卻與后世所知,截然不同。
什么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越南、泰國,在這個圖上根本找不到。
倒是一堆密密麻麻,各種奇奇怪怪,根據音譯而來的國名密布圖上。
粗淺的數了數,劉徹就發現,在中南半島上,居然有十幾個國家。
這還是有名字的,沒名字的,天知道有多少?
不過,這也正常,西南夷中多的是兩三千人的小部落,就號稱一國的。
西域也有幾百人,占個綠洲就稱王建國的奇葩。
后世的典故夜郎自大,雖然事實證明只是夜郎王麻痹和保全自己的手段,但也多少能反應這些在文明世界之外,處于原始與奴隸制之間的愚昧國度中人的想法。
但劉徹的關注點,不在這些上。
他看了一會,問道:“為何沒有洋流與暗礁分布的標注?”
這可是事關生死的關鍵!
后世西班牙從殖民地運回本土的財富,至少有一半葬身大海。
平靜的大洋下面,隱藏著的是足以吞噬任何艦隊的威脅。
劉閼卻是一愣。
見此情形,劉徹也是一笑,拍拍劉閼的肩膀,道:“方才所說,皇弟不用放在心上…”
讓一個生活在陸地上的皇族,知道什么叫海洋的危險?這確實是強人所難了!
不過,劉徹回頭再看那海圖,嘴角冷笑兩聲,暗罵道:“奸商!”
那海圖自南中國海以后,就成了玄幻小說中的異界了。
劉徹雖然地理考試從未及格。
但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還是記得的。
但這海圖上本該存在于南中國海外的印度尼西亞與馬來西亞半島卻憑空消失了。
不過兩千年的時光,大自然應該還沒有這樣的鬼斧神工!
所以答案自然是,那個商人或者干脆不知道有印度尼西亞群島和馬來西亞的存在,隨便亂說亂畫的,或者是,他想壟斷和保守航線的秘密!
劉徹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然,為何中南半島上的情況,還屬于地球,一出中南半島,就成了異界?
而且海圖上一處暗礁與洋流、風暴都沒有提及!
此人若是沒有打著壟斷航路的想法,那可真是見鬼了!
自古無商不奸,能做遠洋貿易的,豈會是什么老實人?
劉徹記得很清楚,無論東方還是西方,最初的海商,全部都是隨時能專職成海盜的狠人。
商人為了利潤,別說騙人了,就是殺了自己老爹,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惜,這貨碰到劉徹,只能說命不好!
劉徹起身對王道吩咐一聲:“傳朕的命令,讓繡衣衛去將那身毒商人接走,朕不管繡衣衛用什么手段,三天后,朕要知道,此人的來歷、名字、航行路上的一切見聞!”
“諾!”
劉徹又對劉閼道:“通譯方面,還請皇弟幫忙…”
“臣奉詔!”劉閼叩首。
那個身毒商人是死是活,與劉閼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而且,劉閼也不傻,一聽自家兄長的口氣,他哪里還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劉徹也是嘆了口氣。
這個商人,若非他是穿越者,恐怕也會上當!
至于其他人,估計要被耍的團團轉了!
統治者的智商,其實一點都不高!
像前世小豬,就被方士忽悠了。
你要說是栽在長生不死藥上,那倒也算了,畢竟,人都怕死!
可小豬栽的最大的跟頭不是長生不死,而是‘煉金術’這種比水變油還低劣的手法…
若換了小豬碰上這事情,劉徹估計,小豬大概要被玩死…
不過…
“兩千年后的天朝精英,位居高位的大員,一個個碩士、博士各種學歷一大堆的人物,不也被幾個江湖術士所謂的大師,像猴子一樣逗嗎?”劉徹心下嘆息著。
只能說,肉食者鄙,古人誠未欺我!
劉徹看著遠去的王道,心里默默為那個不知來歷的所謂‘身毒’商人默哀了一下。
落到繡衣衛手里,他若是聰明,大抵只會受些驚嚇。
但要還是想忽悠,繡衣衛的獄卒肯定會樂意教教他什么叫‘誠實’。
不過,這還算他運氣好,錯非劉徹還想借他忽悠忽悠朝臣和輿論,他現在就已經是個死人!
這樣想著,劉徹就對身邊一位侍從吩咐道:“去告訴王道,別把人弄死了…”
三天后,劉徹得到王道報告:那位身毒人已經全招了!
這一點,劉徹一點意外也沒有!
作為已知世界文明程度最高的政權,漢室在文化和科技上甩了全地球幾百條街,而刑罰和折磨人方面,自然也冠居全球之首。
連周勃那樣的人杰進了漢室大牢,都變成了一條蟲,何況區區一個夷狄商人?
拿著王道送上來的報告,劉徹看了一眼,隨即笑了起來:“果然不是什么身毒人…”
“不過郎佢是什么鬼?”劉徹撓撓頭,不太理解這個國名或者地名。
隨即他就將這個想法丟到爪哇國了。
據那位商人交代,他所在的‘郎佢國’距離傳說中的身毒,還有著上千里,隔著十幾個國家。
再拿著此人重新畫出來的海圖一對比,劉徹猜測,他大概來自斯里蘭卡或者孟加拉半島?
海圖還是畫的很爛,劉徹也分辨不出來。
倒是出現在海圖上的幾個暗礁地點和標注出的風暴月份,讓劉徹頗感欣喜。
起碼,不是忽悠了。
劉徹也不怕他騙人!
過個一年半載,派人帶上他出海去一趟就知道大概了。
他要是有所隱瞞,劉徹相信,他會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只是,打完一巴掌,是時候給一顆甜棗來安慰安慰了。
所謂斯達哥爾摩綜合征劉徹還是有所研究的,興許,能養出一條忠犬呢?
無論這個名叫‘思徳莫’的人是來自斯里蘭卡還是孟加拉半島,他所在的地方,總比漢室本土距離印度更近。
漢室未來要進行殖民事業,就離不開各種各樣的忠奴與狗腿子。
甚至為了殖民地的穩固,漢室還得將許多利益與殖民地的上層貴族分享。
想著殖民之事,劉徹就不由得的視線投向了朝鮮半島。
下個月義縱將帶著羽林衛以及滄海君、真番、馬韓等大大小小的朝鮮半島上的部族國王們回到長安。
劉徹打算,在朝鮮半島上的真番、馬韓等國身上試驗試驗殖民政策,看看他綜合英國和法國、西班牙等殖民強國的先進經驗,腦補出來的政策是否可行。
若是可行,那就正好,若有問題,還可以調整。
同時,還能借此機會,鍛煉出一批將來的殖民地官員。
至于馬韓真番等國,目前強行吞并,并不合適,在道義上也站不住腳。
雖然對國家來說,道義就是渣渣,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干的太過明目張膽了。
況且,以真番和馬韓等國的漢化程度來說,他們遲早會主動內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