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草長鶯飛,夏天的最后一絲氣息也隨著一場暴雨消失無蹤。
已是九月末了,一年走到了盡頭。
北方的氣溫開始轉冷,早上秋霜與大霧齊至,氣溫幾至冰點。
而粟米也到了收獲的時候。
為了方便農戶收獲之后繳稅和賣米便捷。
劉徹下令,由內史衙門與少府衙門牽頭,會同五官中郎將,南北兩軍各護軍軍使,分派得力官員,按照各衙門一比一的比例,下到漢室各官倉的收糧點,監督粟米入庫與過稱。
同時,剛剛成立的繡衣衛也傾巢而出,洗白后的游俠們分別暗中假扮賣糧農民,前往各官倉蹲點。
作為穿越者,劉徹深知官僚們的那一套坑農手法。
去年這個時候,劉徹只是一個太子,想管也管不了。
如今,卻是不管不行了!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自耕農和小地主階級是劉徹最大的財源和兵源,可不能讓貪官污吏們給殘害了。
不過今年的形勢很好。
剛剛過去的考舉向地方的基層政權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新鮮血液。
剛剛從故紙堆里面跳出來準備一展抱負的年輕人們未來會怎樣不得而知,但起碼現在,他們還是很有理想,很有志氣,也挺有節操的。
從各個渠道匯總到劉徹面前的消息顯示,最起碼關中今年的收糧完稅工作,毛病很少。
各種坑農事件的發生率幾乎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
偶有幾個麻著膽子想耍花招的胥吏,也被各種各樣的監視給揪出來。然后丟進了廷尉大牢。
于是,在九月的最后幾天。劉徹得到了關中各縣今年的賦稅成績單。
毫無意外的,渭水兩岸的縣治。今年的情況依然涇渭分明。
在水利設施發達的長安以東的廣大地區,尤其是故秦的核心地區,畝產普遍達到了三石以上,某些地方甚至達到了四石、五石。
但在貧瘠干旱,土地鹽堿化嚴重的關西以及關北地區,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在這些地方,平均畝產才兩石,甚至某些農戶,一畝產粟不足一石。
這樣的畝產。實在讓劉徹很難安心。
要知道,幾百年前的春秋末尾,戰國之初,李悝主政魏國時,魏國的畝產也達到了平均一石半的水平…
“明歲,關中水利建設,將向貧困地區傾斜!”劉徹把內史田叔和少府令岑邁叫到了面前,商議明年的水利建設。
“褒斜道工程要加緊進行…”
“諾!”少府令岑邁苦笑一聲,只能應命。
劉徹看著關中的地圖。眉毛都擰成了一團。
沒有辦法,他剛剛下令鼓勵生育,獎勵生育。
萬一要是百姓孩子生下來了,卻沒有足夠的糧食養活他們。那可就悲劇了!
農民沒有吃的,肯定就要造反!
而且,不僅僅要吃飽。還得吃好!
只有營養充足得孩子,才能成長為未來漢室最可靠的戰士和納稅人。
你要知道。現在漢室的常備軍,幾乎有三成是來自關中。
劉徹的宮廷宿衛和宮門禁衛。更是有著高達四成的士卒,是關中人。
所以,關中就是漢室劉氏政權最重要也最核心的基本盤。
正是靠著關中父老的支持,劉邦才能打贏楚漢戰爭,也正是靠著關中父老的支持,諸侯大臣才能消滅呂氏,還是靠著關中人民的支持,劉徹才能穩坐這未央宮,對天下發號施令。
只是,關中北部和南部地區,因為歷史和地理的緣故,向來開發程度不高。
不說別的,褒斜道工程開工至今也快一年了。
但還是在施工的最初階段。
至今,整個工程才完成了不過十分之一的工程量。
以目前的進度,起碼得要三五年,才有可能鑿通整個褒斜道,將蜀郡與關中的交通打通。
在這個沒有烈性的年代,只靠雙手,就要在湍急的河流中,險峻的峽谷中生生鑿出一條道路和渠道來,難度無疑是地獄級的。
這事情,急也不急不得!
要知道,過去一年,褒斜道工程已經吞噬了數十位民壯的生命。
等到它開通,估計還要吞噬至少十倍于此的生命。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別說是現在了,后世的一些重點工程,即使是有著各種高科技,各種掉渣天的技術設備,但最終還是要靠人命去填那些危險的地段。
而關北和關西地區,至少在褒斜道開鑿完成之前,是指望不上來自蜀郡的水資源的。
而本地的水資源又有限,而且受制于地理環境和歷史條件,利用率簡直令人發指!
劉徹看著地圖,凝神許久,終于下定決心,要重拳出擊,改變關西和關北地區水資源的現狀。
“好在,墨苑的墨者們已經進一步改良了水車的結構…”劉徹也不由得慶幸起來。
墨苑的水力鍛壓技術已經走到了一個關鍵的節點,因此而帶來的是巨大的技術進步。
新一代的水車,劉徹目測,應該已經達到了至少唐代的水平。
輪軸已經被發明,并且運用于水車之上。
輪軸的發明,解決了水車只能在水資源充沛以及地勢較高的地方運用的局限性。
當然,為此砸進去的錢,多達數十萬,這僅僅是材料費…
不過,卻是值得的。
“朕將下詔,命墨苑的墨者數十人至少府教授少府工匠制造和組裝水車…”劉徹看向岑邁,命令道:“卿的任務就是,在明歲十月。盡可能多的讓更多工匠學會制造和組裝水車,明歲十一月、十二月、正月、二月。這四個月,朕將在整個關中普及水車。重點是在關西和關北地區!”
“可是…”岑邁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劉徹一眼,問道:“陛下,如今一架水車,以臣所知,動輒耗費數萬錢,百姓恐怕負擔不起啊…”
“若是陛下出資,內庫與國庫,亦會有壓力…”
劉徹點點頭,此事。他已經跟自己的幕僚團以及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晁錯都商量過了。
水車昂貴,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一輛水車,從制造到安裝,單單是人工,就要數千錢!
這還是少府的工匠完全不要酬勞,只算他們的基本工資的標準。
至于各種零配件,特別是輪軸這種相對現在來說的高科技精密零件,更是價格昂貴。
這種高大上的高科技機械,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普通農民能承擔得起的。
只有大地主和官僚階級才有那個資源和財富安裝水車。
但大地主和官僚階級。本身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存在,他們或許會在災荒時節,做做樣子,施粥啊放米什么的。
但想要他們出錢給泥腿子裝水車。
你當他們是活雷鋒嗎?
恐怕。這水車要裝,他們也只會裝在自己的田邊,而且會派人盯著。不允許泥腿子去動他們的水車。
劉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前世小豬統治的時候。黃河大堤告急。
時任丞相田蚡為了保住他自己的封國的田地不被洪水所淹,于是。決口瓠子,黃河改道南流,殃及十六郡的百姓。
這是明史記載的第一起因為私利而決口黃河的例子。
后世的凱申公與之相比,真是圣人了!
其后,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利,田蚡各種撒潑打滾,阻止漢室朝廷堵口的工作,竟然使得黃河泛濫長達二十年之久!
直到后來小豬巡視天下,遇見瓠子口決口附近百姓的慘狀,不由得悲從心中來,下令隨行衛隊與軍隊投入到堵口工作中,禁軍士卒抱著竹木和干柴跳下瓠子口決口,用和生命才堵住了那個決口。
通過這個故事,劉徹就知道,地主和官僚階級們,從來都只會自己享受,而不會去管別人死活。
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又豈止發生在唐朝杜甫眼前?
歷朝歷代,類似的故事,從來不曾鮮見。
而劉徹自己出錢,由政府組織,在渭河沿岸以及各支流沿岸為百姓鋪設水車。
劉徹的小金庫勉強還能支撐得起這筆開支。
但卻無法長期支持如此大規模的投資。
更何況,關中福利如此豐厚,關東會不會嫉妒?
本來關中人的福利就比關東高了不止一層,再玩這么一出,關東人一看,肯定要鬧事。
這個世界不患寡而患不均!
到時候,關東一鬧,恐怕,劉徹就要面臨關東諸郡國離心離德的局面。
得不償失!
所以,這個事情,還真得在地主和官僚階級身上做文章,得想個辦法讓這些鐵公雞來出錢。
但怎么讓這些鐵公雞慷慨一回?
什么道德倫理還有宣傳之類的動作可以免了!
前世小豬為了籌措軍費,什么好話沒說過?就差磨破嘴皮子了,可全國上下的土豪地主大商人以及權貴官僚們,卻沒有幾個人出錢。
最后小豬被逼急了,干脆把桌子一掀,搞出了告緍和酌金,用刀子解決了這個問題。
好在,作為穿越者,劉徹還是記得一些前世的措施的。
“安裝水車的,可以退稅!”劉徹看著岑邁,道:“朕明歲歲首,將詔諭天下,凡有購置水車、牛馬畜力者,可按年退稅,更可免徭役!”
在后世,西方發達國家為了鼓勵本國農業,常常會給農場主退稅。
譬如說,投資多少,退稅一定比例。
當然,退的肯定不是真金白銀,而是變成了種子、農具、生產器具一類的玩意。
現在,劉徹想玩這個退稅,其實也沒什么籌碼。
好在墨苑的墨者搞出了土化肥。
土化肥目前受限于技術和原料,產量很少。
物以稀為貴,價格自然也高了。
劉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會在化肥產量還很低的時候就低價出售——那樣非但不會幫助底層農民,反而會害了他們。
你想,化肥產量少,不足以供應多數民眾,這樣一來,假如低價出售,那官僚跟地主階級們就有財發了。
他們可以利用自己的資源和地位的優勢,壟斷化肥的供應,然后,高價賣給農民,從中獲取暴利,甚至黑心一點,根本不給農民。
這樣一來,壟斷了化肥的官僚地主,將越來越富裕。
而普遍農民以及小地主,則會越來越貧窮。
更麻煩的是,因為化肥的存在,這個差距會越來越大。
等官僚地主階級嘗到了這么干的好處以后…
劉徹覺得,他們很可能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化肥技術的進步和擴散…
到那個時候…
所以,在這初期,起碼在土化肥能大規模制造和生產之前,必須保持高價。
用化肥的高利潤來繼續推動技術的進步和發展,為將來的規模化生產做前期資本積累。
而在發現關西和關北的問題后,劉徹改變主意了,干脆將化肥的供應與退稅捆綁起來——只有擁有退稅名額的人,才能用退稅額來購買相對數量的化肥。
反正,有上林苑這么大一塊示范招牌在,劉徹不怕地主和官僚們不買賬!
但岑邁卻不清楚這些,目前,此事的詳細內容以及制度都還在擬定和探討中,便是知道劉徹計劃實施退稅政策的人也不超過十指之數。
因此,岑邁也不免多嘴問道:“陛下,何謂退稅?”
劉徹笑了一聲,道:“此事,暫時還是一個想法,朕還要與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太皇太后商議以后,才會拿出來,明歲歲首,卿自然會知道詳細內情!”
就是弄出來,這個制度,也肯定要不斷修改和完善,以適應時代的需求和社會的現狀。
甚至,實施過程,肯定會出現許多磕磕碰碰,乃至于撕逼的事情。
這些,劉徹都有預料。
劉徹看向內史令田叔,道:“這個事情,屆時還需要田公保駕護航,內史衙門干系重大,田公要做好配合少府衙門的準備,必要時,朕會命令五官中郎將與廷尉衙門配合!”
田叔聞言,卻是心里一顫。
五官中郎將?
廷尉衙門?
要殺人嗎?
心中雖然疑惑,但作為元老,田叔知道分寸,他點頭道:“陛下放下,老臣就是舍了這副老骨頭,也一定配合!”
劉徹雖然沒想殺人,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不做好殺人的準備,是別想成功的!
到時候不砍幾個腦袋,滅幾個家族,那些權貴與地主官僚是不會知道厲害的!
在中國,向來如此。
任何改革與新政,不殺人,不殺個人頭滾滾,是休想成功的!
商君變法,拿了太子太傅和舊貴族開刀,殺的反對派全部變成新政的支持者,商鞅變法才能成功。
王安石變法之所以失敗,就是沒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