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
又是蘇氏族人?
陳尋心想這數千里方圓,除了大部族的天蠻強者,大概也就滄瀾的蘇氏一族,才出如此年輕的強者吧?
他心里對蘇氏子弟并沒有太多的好感,蘇棠雖說為人真不壞,但比較起兩人的修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實在也沒有什么好聊的,他就蹲在地上,察看前后三拔人經過的足跡,以便從中看出更多的信息。
蘇棠坐在一旁,耐心的看著陳尋蹲在地上察看左右的蹤跡。
十年一度的寒潮,秋后會越過奚嶺,席卷蟒牙嶺北面的湖澤荒原,這對滄瀾城里的修者來說,都不是什么秘密。
蘇棠已經到修練本性靈氣的關鍵階段,故而在入秋之后,她就進入湖澤深處,想汲取天地間充盈的靈蘊玄寒修練。
也恰如陳尋所說,她一人在湖澤荒原深處修練,實在無聊到極點,平時看個螞蟻打架,都能看半天。
那夜見孤峰之巔血氣沖天,跑過去想看究竟,沒能從狼群嘴里救下那些蠻人,但也看到陳尋在山谷里收殮尸骸。
她當時心里就挺好奇:
蟒牙嶺的蠻族,怎么會讓一個還沒成年、天資還算不錯的少年,在寒潮南襲的寒冬,獨自進入獸群出沒的湖澤荒原修練?
她也特別想知道,修為這么低微的家伙,怎么就敢獨自進入湖澤荒原,真就不怕那些蠻荒異獸嗎?
之后,她就有意無意的跟在陳尋的身后。
以陳尋低微的修為,也察覺不到她跟在身后,她便將此當作她在湖澤荒原深處修練的調劑。
開始她還幫他驅趕幾頭惡禽,未曾想他藏形匿蹤的本領如此了得,臨到頭還要靠他救自己出湖澤荒原。
三天之后,陳尋與蘇棠,才從百奚部族的包圍搜索圈穿了出來,深入離奚嶺五百里外的湖澤荒原。
三四天都搜不到蘇棠的人,陳尋心想百奚部族也應該放棄殺人奪寶的念頭。
然而經湖澤荒原南下,兇禽猛獸所帶來的威脅更甚。
以往只要不是特別強橫的荒獸,陳尋打不過,還能撒開腳丫子借地形逃,現在他背蘇棠而走,不得不更謹慎,速度拖得更慢。
蘇棠的傷勢,一路上沒有緩解。
她的神魂識海在與巨猿惡斗中給震得四分五裂,受到重創;玄竅枯寂,生不出一點道蘊真陽。
不能生發道蘊真陽,即使有聚元膏滋補氣血,蘇棠也沒有辦法完全抵御極寒玄氣的浸透,傷勢是變得越發嚴重。
蘇棠也絕不會跟看著比她還要小兩三歲的陳尋叫苦,但看蘇棠越發蒼白的臉頰,以及神華枯寂的雙眸,陳尋清楚她的傷勢在加重。
天際時有兇禽掠過,南下速度不能加快。
陳尋還擔心開春過后,荒原上的冰蓋雪原融化,毒蟲蛇蛟等兇物都將從冰層泥穴里鉆出來,他與蘇棠甚至有可能被困在哪座荒山野嶺里,無法南下。
陳尋抬頭看一眼遠處的孤峰,足以三四千米,像一根擎天石柱,突兀的聳立在林海雪原之上,奇偉無比。
原始密林如一張巨毯,從大孤峰的半山腰處披掛下來,一邊延伸到陳尋所站立的,叫極厚冰蓋覆住的湖泊邊緣。
換作以往,陳尋不會輕易冒險鉆入密林進山尋找靈藥,但剩下不多的聚元膏,也難叫蘇棠的傷勢不再加重。
為了蘇棠的傷勢,他總要冒險一試。
“不要去那里,那山里有好幾頭兇獸,就算你有天蠻修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蘇棠見陳尋挖開雪洞,要將她藏在雪洞獨自上山,拉住他,“現在你上山,叫那幾頭兇獸撞到,絕無生還的道理。”
“我又不是去硬闖,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陳尋說道,讓蘇棠那幾頭兇禽猛獸的巢穴說給他聽。
越是強橫的兇獸,對領地的概念越是強烈。
既然這幾頭兇獸能在一座山里相安無事,也是惡斗多年形成的平衡,各自領地之間多半會留下足夠的緩沖區域,從那里走,就要安全許多。
陳尋的這些想法,蘇棠是聞所未聞,但細想,也確實很有些道理。
不僅蠻荒異獸如此,西荒強橫勢力之間,也莫不如此,蟒牙嶺以北、奚嶺以南的湖澤荒原,不就是蘇氏與玄寒宗的緩沖區嗎?
倘若在蘇氏的勢力范圍內,她即使身受重傷,也不會這般的狼狽;而要是意外落在百奚部族的手里,百奚五尊即使不敢殺她奪血,多半也會將她獻給玄寒宗…
“那我跟你一起去。”蘇棠說道,要是陳尋有什么意外,她一個人絕不能走出湖澤荒原。
她雖然玄竅枯寂,不能生發道蘊真陽,不能抵擋玄寒之氣對五臟六腑的浸透,但她曾經到達過還胎境中期顛峰,周身靈竅皆混成一片,經靈氣淬練的肉身強度,實比陳尋還要強上些許。
不然的話,就算她最后一擊叫惡猿震飛十數里,靠殘甲卸去絕大部分的沖力,也難逃肢體震成碎片的結局。
她不是從武修筑基入門,但晉入還胎境之后,對武修絕學也有涉獵,只要控制傷勢不劇烈惡化,她跟著上山,真要遇到什么意外,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派不上。
陳尋將鐵胎巨弓跟箭壺給她,問道:“你怎么會在奚嶺,跟那頭惡猿相斗?”
他一直都很好奇,以蘇棠的實力,遠遠避開那頭惡猿又不難事,非何為要跟那頭惡猿斗得你死我活?
“那頭惡猿率幾十頭雪猿從奚嶺北面的冰原而來,喜食人腦,沿途奚嶺里有好幾個寨子都未能幸免于難,”蘇棠說道,“我沒想過能殺得了它,原以為能將它趕回去…”
陳尋想起剛進湖澤荒原時,在那座無名孤山里所見的千余殘碎顱骨,血肉腦髓無不叫狼群啃食干凈,心里也是默然無語,難道能說蘇棠蠢嗎?
只是聽說那頭巨猿率領幾十頭雪猿穿過奚嶺,陳尋更是心驚,未曾想那頭巨猿竟非單打獨斗。
巨猿已然如此厲害,那幾十頭雪猿即使不如巨猿,但同為蠻荒異種,實力想來也不是差到哪里去。
要是讓巨猿領著幾十頭喜食人腦的惡猿,進入蟒牙嶺,又是何等的慘絕人寰?
見陳尋眼睛里有憂色,蘇棠說道:
“你不用擔心,我未料到那頭惡猿體內的荒古血脈竟滋生出一絲神力,故而大意被它重創,但最后一擊,我也將它體內那絲神力震散。說不定這頭惡猿,已經叫百奚五尊收拾掉了…”
《滄瀾雜錄》記載奚嶺百奚部族間爭斗殘殺不休,所謂“百奚五尊”這五名強者,要不是同屬一個部族,實難想象他們會聯手收拾那頭惡猿。
不然的話,他們早站出來與蘇棠聯手,勝算不是更大?
而過去數日,百奚五尊也沒有親自出奚嶺來追殺蘇棠,很可能是百奚五尊彼此之間牽制住,只能派族中蠻武出來干偷雞摸狗的勾當。
這么看來,他還非要將蘇棠救回滄瀾不可。
萬一那頭巨猿率幾十頭惡猿進入蟒牙嶺,他唯有將蘇棠救回,才能叫蘇氏更沒有道理對那幾十頭食人惡猿坐視不管。
不過想到那頭巨猿,竟不是單打獨斗,倒出乎陳尋的意料,心里又多少有些擔憂起來。
兇禽猛獸自有巢穴,蘇棠上回經過這里,已將這座奇峻孤峰之中那幾頭兇獸的巢穴都摸清楚,這就給她與陳尋此時進山,提供極大的便利。
一些不耐寒的兇禽猛獸,早就南下躲避寒流,毒蟲蛇蛟更是蟄伏在泥穴冰蓋下冬眼,密林里顯得特別的空寂。
陳尋與蘇棠小心翼翼的往山上攀登,沿著山中蠻荒異獸的領地邊緣尋找靈藥。
這座奇峻孤峰,除了偶爾路過的修者會進入采集靈藥異草外,可能數千年來都沒有蠻荒部族在里面生存。
靈藥長成之后,會散發靈蘊藥氣,會引誘附近的蠻荒異獸過來,但林澗溪谷一些很普通的藥草,卻長得格外的豐茂。
有好些煉制聚元膏所需的藥草,竟長到凝聚靈蘊的程度,陳尋心里想,下回有機會,還要過來好好找尋一番,當下就將這座大孤峰標識在地圖上。
不過,蘇棠的傷勢甚重,普通藥草甚至陳尋視為寶藥的聚元膏,都不能緩解她的傷勢,陳尋只能與蘇棠接著往山腰處攀登。
蘇棠見陳尋與她進山找藥,時時觀看水勢地形,極有條理脈絡,躲入一處崖洞休息時,忍不住問他:“你找藥的本事,跟誰所學?照你找藥的本事,你應該能煉制更高級的丹藥呀?”
阿公宗圖對他也是傾囊相授,但陳尋熟讀西荒經以及滄瀾雜錄之后,能辯識的藥草也不到四五十種。
然而說到找藥的學問,青木道人在《道蘊殘解》里說得更透徹些。
陳尋心知蘇棠所學,定然勝他百倍,有些事也不用藏拙,就將他這幾年總結的一些找藥經驗說給她聽,又將《道蘊殘解》從懷里拿給她看。
“…”蘇棠自小就天資過人,《道蘊殘解》雖說是蠻文寫就,但她也能一目十行的很快看完;書中所述,不過是些最低微的武修筑基之道罷了,未曾想年僅十三四歲的陳尋,竟能從中領悟那么多的東西,訝然問道,“這本書,并沒有講如何找藥,你怎么就從中悟出找藥的道理來?”
陳尋說道:“草木不能移動,但靈藥想要生長,必然長在天地靈氣充裕的地方。玄寒之氣是道蘊靈氣,月華星芒、晨曦日輝、云霞雨瘴是道蘊靈氣,山風霧靄、地寒天暑,也都是道蘊靈氣,皆因天痕地勢而生,又因天痕地勢而流動、匯聚。天地靈氣在山川之中,何處更容易生發、何處更容易積集,何處會更加的濃郁,我雖然還不能直接感應,但‘天痕地勢、道蘊天成’這個道理應是相通的。而說到天痕地勢,山南朝陽、山北背陽、星宿列照、月華耀谷、山左迎風、山右積霜、水繞山行、崖立嶺脊,應該都是較常見的天痕地勢吧?我跟阿公,在蟒牙嶺采集藥草,有四年時間,哪種地形更容易生成靈藥,也算是摸索出一些規律來…”
蘇棠晃了晃腦袋,這些道理經陳尋之嘴說出來簡單,但蘇氏那些自視高眾生一等的強者,又有幾人能想得這么通透?
蘇棠愣了片晌,才與陳尋說道:“你的悟性真高呢,但有些話,你可不要隨便說給別人聽…”
阿公宗圖也驚于他的悟性之高,陳尋心里直笑:
他在地球雖然只是從二流大學畢業,但從小做了多少套數學題,做了多少篇閱讀理解,如果說悟性高是指歸納推演的邏輯能力強的話,他確實要高出那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