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色里,損失慘重的烏氏先鋒騎軍并沒有退出太遠,只是退到可以勉強看清谷獄關在黑夜里影跡的一處草甸上。
隨著整支騎軍的鐵蹄停止敲打地面,一名騎者便顯得突兀了起來。
因為在某一瞬間,唯有這名騎者的馬匹還在移動,而接下來的一瞬間,有數騎便圍了上去,將這名騎者圍在中間。
“為什么?”
一名背負著一柄巨型彎刀,身穿著虎皮袍子的壯碩烏氏將領憤怒的看著這名騎者,厲聲喝問道。
面對著比他高出半個頭的這名將領的憤怒喝問,看上去穿著極其普通,面上蒙著一層黑巾的騎者卻是冷靜的回望著,道:“什么為什么?”
這樣的回答頓時更讓這名身材壯碩的烏氏將領憤怒的眼眸燃燒了起來。
“為什么要付出那樣的代價去刺殺那名少年?”
他從牙齒間擠出無比冰寒的聲音,“為什么又馬上要退?你應該明白,即便刺殺成功了,我們那些修行者也不可能回來,然后呢?還是要退么?”
一片馬嘶聲響起。
只有騎者手中的力量發生改變時,這些久經訓練,幾乎和主人已經形同一體的軍馬才有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這片馬嘶聲,也代表著所有這些騎者都想質問這人。
很顯然,若是這名騎者不能做出令這些人滿意的回答,那他就會變成這片草原上的血肉碎片,用來血祭那些之前因為他的決策而死去的烏氏戰士。
然而這名面蒙黑巾,而且明顯不是烏氏口音的騎者卻依舊毫不在意,只是淡漠的抬起頭,看向遠處那片山坡的方向,“再質疑我之前,你們首先要明白一個事情,不是我要來做你們烏氏的將領,而是你們的完顏皇后請我來做你們烏氏的將領。而且這點連你們耶律大將軍也很認同。所以不要懷疑我領軍有著其它目的,你們懷疑我,便只是懷疑你們完顏皇后和耶律大將軍。”
他的語句和話語的本身都很不客氣,以至于一片更為響亮的馬嘶聲響起,然而這些馬上的騎者雖然雙手不自然的用力,但是眼中的神色卻已經有所改變。
“你們現在憤怒,只是因為你們根本不知道那少年是誰。”
這名騎者的目光落在身前那名壯碩的烏氏將領身上,語氣卻是詭異的溫和起來:“別說是方才那些修行者,就是數倍方才那些修行者的生命,都抵不上那名少年的一條命。”
“為什么?”
依舊是一開始問話的三個字,然而此時身材壯碩的烏氏將領已經低下了頭,表示尊敬和請教。
“因為那少年就是丁寧,大秦王朝岷山劍會的首名,從單純的這場戰局而言,他便代表著岷山劍宗。你們的耶律大將軍之所以沒有親自率軍,就是因為他,就是要讓岷山劍宗的人不參與到這場大戰里來。”
這名騎者淡淡的說道:“若是對于你們未必能夠理解的將來整個大勢而言,哪怕我們這支騎軍全軍覆滅能夠換取殺死他的話,也是值得,因為他是迄今為止,整個修行者世界里修為進境最快的人,也是整個修行者世界里,領悟力最強的人,先前大秦王朝最強的年輕才俊,也只能夠做他的學生。”
岷山劍宗,耶律大將軍…幾個“最”字,就像一道道悶雷,轟得周圍所有騎者的身體都不由得震動了起來。
一片沉重的呼吸聲就像馬嘶一樣響了起來。
“像他這樣的人,即便沒有了岷山劍宗的修行者保護,也不會輕易的死去。我不相信大秦王朝會讓他這樣的人輕易死去,至少以我對元武和鄭袖的了解,對于一些真正可謂強者,尤其是還算可控的強者,他們都會物盡其用,必定要讓這些人如燭火燃盡一般之后才會讓他們去死。”這名騎者沒有管這些人的神情變化,接著緩聲微嘲般說道:“我造成很有機會刺殺這名少年的局面,便是想看看這名少年的身后還有什么強大的修行者…但是我沒有想到這名少年會這樣強,沒有想到他身邊的那些年輕人都這么強。”
“你們所知的實在太匱乏,你們不知道這名少年不只是除了修為進境可怕,他還有著強大的判斷力和洞悉力,直到今天,我可以肯定,他絕對是我所遇見的最為可怕的對手,作為一名將領。”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能否完成這次任務,能否將那數萬秦軍留在這片荒原上,就看我們能不能殺死那名少年。”
“能夠殺死他,就說明這支援軍沒有了底牌,若是不能殺死他,那我們便只有放棄這次行動,折返回去,能夠盡可能的殺死多少秦軍,便殺死多少秦軍。”
要將數萬秦軍逼得如同喪家之犬,其中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這些烏氏人自然比誰都清楚。
只是為了一名少年便有可能徹底放棄最后的圍殺,這聽起來似乎完全不可置信。
然而在這名騎者如此的一句句解釋之中,即便是一些只知道戰斗的低階軍士,卻都知道這恐怕就是殘酷的事實。
“那為什么方才不將我們全部填上去?”
那名身材壯碩的烏氏將領早就失去了之前的憤怒,更加謙恭的垂下了頭,道:“我們不怕死。”
“我知道你們不怕死。”
這名騎者認真的看了他一眼,道:“但身為將領,所需要考慮的不是生死的問題,而是這樣做對于勝利有沒有作用。若是殺死不了他,而五千騎全部覆滅在這里,這場仗同樣打不贏,數萬秦軍同樣能夠返回陰山之后。”
“那接下來該怎么做?”身材壯碩的烏氏將領抬起頭,像一條快要渴死的魚一樣張大了嘴看著他無助的問道。
“等著。”
這名騎者清冷的說道:“我已經傳訊給大部,讓大部派出足夠多和足夠強大的修行者過來,我們要試試能否殺死那名少年,若是殺不死,那便只有退軍。”
所有這些烏氏騎軍都不知道這名騎者是何時傳出的訊息,以何種手段傳出的訊息,但是他們此時卻自然的相信這名騎者說的是真的。
陷于黑暗的山坡上,丁寧沒有再和一些宿衛軍將領以及谷獄關中的將領交談,而是在長孫淺雪的馬車旁坐了下來。
“一會你已經來了兩次,我剛剛已經提醒過你那兩個人不正常,但我也沒有什么再可以告訴你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當一名軍士送來食盒和炭盆之后,當丁寧將食盒遞入馬車的瞬間,長孫淺雪清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廓。
丁寧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后認真的說道:“我想你不要出手。”
長孫淺雪道:“我為什么要出手?”
丁寧將炭盆放在車頭,道:“因為我想賭一賭,方才對方陣中的那名將領便想試著殺死我…而被動的等待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永遠是最愚蠢的戰法,我想先試試能不能殺死對方陣中的那名將領。”
長孫淺雪沒有出聲。
丁寧抬起了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你不要生氣,你知道我太過了解鄭袖,所以她一定會安排人跟著我…只有我真正的遭遇死亡,她的人才會出現。我要逼出她的人,否則我們永遠不安全,永遠不可能逃離她的視線。”
馬車內又沉默了數息的時間,然后長孫淺雪冰冷的聲音響起,“我不會出手。”
丁寧也沉默的點了點頭,站了起來,然后他開始緩步沿著坡勢往下走去,看著開始在夜空里顯得越來越明亮的明月,想著要用一生才真正的看清和了解一個人,這代價實在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