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祥上了請罪疏!”
“什么罪?茂源山事件的不察之罪嗎?”
“不是,是與西賊王師大戰的謊報軍功。”
“我的天啊,那怎么是謊報軍功?”
就在皇帝怒喝一聲之后,緊閉的殿門根本就擋不住消息的散開,轉眼間宮城內最便利的中書門下政事堂等等都知道了。
這可是大事件,跟這個一比,什么茂源山,神醫娘子引天雷都成了兒戲。
謊報軍功可是欺君大罪,大周朝優待士人不殺文官,但對武將可是敢下手的,沒有正當理由還能斬殺一個大將,更別提謊報軍功這種大罪了。
怎么就謊報軍功了?是,是謊報軍功,不過不是說的是臨關寨一戰那個方仲和謊報軍功的事嗎?怎么又成了與西北王師大戰的軍功了?
站在朝堂上,高凌波腦子還有些懵。
“…..當時是西邊斥候先來報,估西賊五千眾,我龍谷將兵有萬眾,兩相對比必能為大勝,吾等求勝心切,未等其他斥候來報,便下令大軍出營….”
“…..接臨關寨烽火以及信使急報,才知不僅沒有包抄西賊,結果反而被西賊軍包抄….”
“….前有西賊兵二千眾,后有西賊王師主力八千眾,倉皇應戰…”
“…西賊屠兩堡,我軍傷千眾…”
“…龍谷城守住,西賊王軍最終退去,說其敗退,其實可說是雙方僵持不下,不勝不敗…”
“…此戰如果事先詳查,不至于中了西賊之計,安排周當也不至于傷亡慘重….”
“…臣身為監察使,卻急功好利,深受陛下深恩卻不思回報…”
內侍尖細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蕩。
這是胡說!這是誣陷!不對。不對,這是混淆視聽!
就算是如此,也到底是勝了,也守住了龍谷城。那還是勝了啊,這算什么謊報軍功!
“既然不是謊報,那為什么臨關寨的事上下瞞著不肯查,不肯報,為什么逼的那茂源山兄弟鬧到京城來!”
皇帝慢慢說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
高凌波心里咯噔一下,似乎亂哄哄的腦子里有些念頭清晰了。
“…朕還說這次急腳遞來的可真快啊,原來是急了啊,不想要要查下去啊…”
皇帝的聲音接著從上邊落下來,砸在高凌波頭上。哄得一聲他徹底清楚了。
原來如此!
高凌波猛地看向陳紹。
陳紹!
上當了!
他一直在引導皇帝想陳紹和那程娘子的恩情關系,而陳紹如何不是也在順手推舟的讓自己認為如此!
上當了!
一直以為這是陳紹想要保住那程娘子,然后自己借著這茂源山臨關寨事拉他下水,而陳紹何嘗不是也如此想!
什么狗屁為了程娘子,為了茂源山。他就是要讓西北經略司承認坐實臨關寨事件!
坐實了這個,就坐實了皇帝的疑心!
臨關寨的事能是真的,還有別的什么事是真的?
臨關寨的事能瞞著,還有別的什么事是瞞著的?
謊報軍功其實沒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不可怕,別說是周鳳祥現在一人認罪。就算是西北經略司都認罪,也不可怕。
什么最可怕,皇帝的疑心最可怕!
這一次西北經略司讓皇帝起了疑心,那以后任何行動和言辭,便免不了天子心內狐疑。
這他娘的是挖了西北經略司的根基啊!
高凌波一瞬間殺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當場生吞了陳紹!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成這樣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到了!
都是步步看似掌握在自己算計中。所以松了戒心,竟然被他鉆了空子!
他把視線落在了陳紹和這神醫娘子的身上,不管茂源山事件如何,皇帝對陳紹和這程娘子都生了厭惡之心,他以為這是勝券在握。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陳紹!高凌波恨的咬碎了牙。
緊閉的殿門和宮門并不能阻止朝堂上消息的傳出,高鳳祥上了請罪疏,指出西北經略司謊報軍功的事就好似風一樣散開了,在原本就已經起了風浪的朝局中,掀起了更大的狂濤。
“行啊這周鳳祥真是豁出去了,這可是搭上了前程啊。”
“陳相公這一招又狠又準啊,真是打的西北經略司措手不及,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舍得一個周鳳祥,換一個姜文元,不,不,不止一個姜文元,姜文元整個派系的人都將要動蕩,這個買賣做的值。”
“何止這一次,還有以前啊,這次的軍功是謊報的,那以前的有多少是真的假的。”
“還有,偏偏是在陛下剛剛因為茂源山幾兄弟的事受了憋氣,在天下人面前丟了臉的時候….正愁有氣沒地方撒呢….西北經略司就把這么大的臉送上來了….不打陛下都對不住他們的…”
“那完了,這次肯定要大查了。”
“要下詔獄也說不定…”
“你們猜會有幾個?”
“還以為這件事就算落定了,沒想到這才是剛開始!”
各種各樣的言語散布在官員們之間,一天之后,甚至已經散布到酒樓茶肆間。
“…別的不說,至少那個倒霉的盧正是沒事了,還會被視為忠心明察…”
張家,張老太爺跟一個清客幕僚說道。
那清客幕僚點點頭。
“盧正這次不僅撿回一條命,還會官復原職。”他說道。
張老太爺搖頭。
“下一任御史中丞的位置他也有能力爭上一爭了。”他說道。
說到這里二人對視都笑了。
丫頭在一旁聽的再忍不住了。
“太爺,太爺,我家娘子呢?”她急道,什么盧正什么西北經略司的,她可不關心,她只想知道皇帝怎么判她家娘子。
張老太爺看她一眼,又看清客。
“看到沒,三四年了。咱們始終不是人家的家…”他笑道。
三四年了張老太爺的脾性丫頭早就熟悉了,聞言也不慌也不怕,而是往前坐了兩步。
“太爺,我笨。你別逗奴婢了。”她眼圈發紅說道。
“半芹,沒事了,盧正是告方,你家娘子也是,他如今沒事了,你家娘子自然也沒事了。”清客笑道。
丫頭看向張老太爺,張老太爺沖她點點頭,她這才喜極而泣,合手念佛。
“雖然說她沒事。”
看著高高興興跑開的丫頭,清客又搖搖頭說道。
“也到底沒落下什么好啊。”
張老太爺捻須不語神情意味深長。
“不管這次西北事如何。誰得利誰倒霉,她都是落不到好的,陛下也好,朝臣們也好,都會記得這此的事是怎么起來的。”清客說道。“從她用了她的名望掀起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以名望要挾起事,在朝廷眼里都是忌諱厭惡,且不允許的存在。
“這樣說來她是被當了刀子用了?”張老太爺笑道,“可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最終有了交代嘛。”
“但那交代有什么意義?”清客說道。
“得其所以,就是意義。”張老太爺說道,手輕輕拍了拍幾案上的書卷。“她要的不就是茂源山兄弟的事有個交代嘛。”
清客看了眼,見是一卷太平經。
“而且,該交代的不管大的小的死的活的,這不是都要交代交代了。”張老太爺笑道,“這把刀子,鋒利啊。”
“他們做的這些事。你知道嗎?”
而與此同時在玉帶橋程嬌娘的宅院里,周六郎說道。
“哪些事?”程嬌娘問道。
“誰對你的名望夸大慫恿宣揚,誰在抓了徐四根,誰安排了將官兵丁推波助瀾,誰出力鼓動民眾在太一宮給你建生祠….”周六郎咬牙說道。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來。
誰,誰都有,那些敵對的,應該和善的,有仇的,有恩的…
程嬌娘笑了。
“我不需要知道。”她說道。
“可是他們靠踩著你得利!”周六郎咬牙說道,“這可是毀了你,你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
走到門邊的范江林聽到這句話停下了。
“妹妹。”他喊道,扶著門的手攥起來。
是因為這件事,就要被驅逐了嗎?
“我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還有,別人靠著我得到什么,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有沒有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在乎別人得到什么,只在乎自己有沒有得到,有沒有達成目的。
“你倒是看得開。”周六郎哼聲說道,“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大方。”
“小氣的是你,有點事念念不忘的也是你。”一直沒說話的秦十三郎此時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站起來。
對啊,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記得,都是他自己自尋煩惱,在這女人眼里,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周六郎甩手站起來抬腳就走。
“你想要的估計得再等些時日。”秦十三郎笑道,一面對程嬌娘施禮告辭。
因為出了周鳳祥的事,中書門下省都顧不得別的事了,原本要立刻定奪了結的茂源山五人功賞也自然推后了。
“那個么,倒不急。”程嬌娘含笑說道,還禮。
那個,不急?那,哪個急?
秦十三郎看著她了然一笑,所以她想要可不止這個,陳紹等人想要的,何嘗不是她也要的。
早說過了她不是刀子,她是制刀子的人。
可憐的西北經略司一干人,他們不知道這個娘子是個多么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