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
劉奎也發出詢問,他在殘留火光的寨堡里奔跑,到處都是尸首,死尸并不可怕,什么慘狀的死尸他沒見過,他不停的在這些死尸中翻找。
那幾個混蛋呢?那幾個混蛋呢?
跑了嗎?跑了嗎?
“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的!”他反復的喊道,終于在城墻下翻找到一個熟悉的面容。
碩大的腦袋,瞪圓的雙目,胡須猙獰。
劉奎顫抖著手想要把他翻過來,卻有些費力,原來徐棒槌的雙手死死的抱住一個蕃人,一根長槍就是這樣將兩人一起穿透,又或者說是徐棒槌抱著此人撞上這根長槍。
劉奎瞪圓了眼最終也沒有將他們分開,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看向四周。
他們呢?他們呢?
他怔怔的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
我會看著你們的,我會看著你們!
我會看著你們的!不許跑!都回來!都回來!
劉奎發出一聲嘶吼坐起來,夜風呼呼,夏日的夜空星光閃閃。
是做夢嗎?是做夢!太好了!
急促的腳步聲不斷的響起,說話聲吵鬧聲喊聲馬嘶火燒啪啦各種嘈雜聲充斥。
“…死傷人數出來沒…”
“…西賊的斬首有多少…”
“…尸首就地焚燒….”
“….發現存活的有十八人…還能救治…”
“..傷兵先運走…”
死傷!尸首!劉奎一瞬間渾身冰涼,不是夢!
他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向一個方向跑去。
密密麻麻的尸首已經清理的堆放,一邊只有頭顱,那是西賊被斬下的,是要運回去算作功賞的,雖然才一日的功夫,夏日里的腥臭味已經遍布,無數的蠅蟲嗡嗡盤旋其上。
在一邊則是自己同袍的尸首,這里的自然不會尸首分離。而是整整齊齊,那邊的大坑正在挖掘,等不到天明就可以就地掩埋了。
劉奎撲過去,跌跌撞撞的在這群死尸中翻找。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他不時的停下腳噗通坐在地上,然后又爬起來接著找,再重復坐在地上,再爬起來….
“劉大你干什么呢!”有人看不下去了大聲喊道,“變成娘們了嗎?沒見過死傷嗎?瘋瘋癲癲的!”
是啊,有什么可瘋癲的,
哪一次與西賊相遇不死人。哪一個在戰場上混的不是時刻面臨死亡,要是怕早就逃回去了。
他不是怕,他怎么會怕,他只是…只是….
“我會看著你們的!你們不許逃!你們都起來!都起來!”
天色大亮的時候,伴著歡呼聲。西賊王的精兵一口氣退了十里。
一夜的激戰讓龍谷城這邊也頻臨疲憊,趁著這間隙變幻了營陣,昨日激戰的銳卒被換在營陣中歇息。
身邊的鼾聲震天,周六郎卻睡不著,激戰的緊張還讓他神經繃緊,心跳如擂鼓,他干脆起身走出來。
有一隊人馬正馳入營中。引起一片騷動,有兵丁也有民夫,看上去很是狼狽。
回來了!
周六郎頓時大喜忙疾步過去。
兵丁民夫被驅趕到一旁,爬山繞路越過敵軍跋涉歸來顯然疲憊至極,或者席地而坐或者干脆躺在地上。
周六郎一眼掃過去,沒有看到那幾個人。他也沒有再去細看,好像自己多關心他們似的。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邁入營帳。
營帳里一個將官正激動不已。
“…多謝大人派兵救援…”
面色也難掩疲憊的趙大人點頭,帶著幾分贊嘆。
“你做得很好,守城阻隔西賊,才有我們的及時調動布置。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方侍禁這次你可謂大功。”他說道。
果然大功!
方侍禁更是激動不已。
“都是大人教導有方!某們盡忠國事不敢惜命!”他挺直胸膛大聲說道。
屋中的將官們也紛紛贊嘆。
“待戰后好好隸屬,該賞的都要賞。”趙大人說道。
站在營帳門口的周六郎吐了口氣,還好來得及,神情不由輕松幾分,轉身要走,卻被趙大人留住。
“來來,方侍禁。”趙大人一面招呼來周六郎,一面對方侍禁說道,“你也要謝謝周殿值,是他安排騎兵接應你們的。”
方侍禁忙沖周六郎施禮。
“同袍事宜,都是自救,豈敢當謝。”周六郎還禮說道。
趙大人拍了拍周六郎的肩頭難掩笑意,這一次真是對了,看來周監察說的對,這個周家的小子要多注意一些,尤其是他提的建議。
當時他聽到周監察囑咐的時候還有些不解,如果說聽周家其他人的話倒也沒什么,畢竟周家世代為將,在軍中頗有威信,但這個才來西北的毛頭小子有什么可聽的。
周監察顯然也對此存疑,但只讓他這樣做就是了,說這是臨行時陳紹陳相公叮囑過的。
陳相公叮囑過的?這個小子竟然被陳相公高看?
所以當周六郎提議接援的時候趙大人便多了個心眼,現在看來果然沒錯,方侍禁沒有讓他失望,果然帶兵制敵,而他接應了方侍禁也贏得威望,這樣戰前決策調度失誤的事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就能說的過去了。
好險,好險。
現在缺的就是一場大戰擊退西賊了。
“好,快去休息,還有一場大戰!”趙大人大聲說道。
營帳里齊聲吆喝,聲音振奮。
休整不敢太久,半日不到號角聲就開始吹響,熟睡的兵將們立刻跳起來,沒有休息的兵將也飛快的向各自的隊里集結。
隨著鑼鼓號令長蛇陣漸漸擺出,對陣尚未集結完成,敵人的馬隊已經沖擊過來。
箭如雨,鼓如雷,遮天蔽日的箭雨才歇,搖擺的軍陣中便沖出提著斧頭刀槍的銳卒騎兵,與敵陣開始砍殺。
嘶喊聲震天。血腥氣撲面。
周六郎帶領自己所屬的隊列沖殺著,那些幼年時的故事,校武場上的揮汗如雨,兄弟親長的訓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日,都凝結成今日。
他揮動手中的刀斧帶起一片血霧。
當日光再次西沉的時候,漫山遍野的西賊已經退的不見蹤跡,只留下數不清的尸首,而一隊隊高唱著得勝歌的兵士們正揮舞著手中的刀斧,砍下這些死尸的首級,入目的土地都赤紅一片。
這就是勝利和功賞的顏色,摻不得一絲僥幸和虛假。
天光再次大亮的時候,大戰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蜿蜒的隊列出現在龍谷城門外。得知危難接觸,滿城的民眾都出城迎接,一面看繳獲的戰功。
一車車的猙獰首級,一車車的旗幟,引得城門前人山人海。喧鬧聲不斷。
周六郎沒有享受這種熱鬧,作為傷兵他提前進了城。
“殿值忍一下。”軍醫說道。
伴著話音一個箭頭被刀剜了出來,扔到一旁的鐵盤子發出一聲脆響。
周六郎身子發抖,死死的咬住一根木棍,看著軍醫灑上藥粉,由民夫用白布包扎。
“大人休養幾日就好了。”軍醫說道,一面擦了頭上汗。一面告退,“小的告退。”
每次戰后傷兵眾多,軍醫們忙的很。
周六郎點點頭,才要站起來,就聽的隔壁傳來喧嘩。
“出什么事了?”軍醫忙問道。
“有個傷兵鬧著要死要活的。”民夫答道。
“好容易從死人堆里翻出來救活了,還要死。真是不惜福。”周六郎的幾個親隨說道。
“他說他的兄弟們都死了,所以自己不要活了。”民夫答道,“是臨關寨守寨的兵呢。”
臨關寨及時報信又以少戰多抵擋了西賊精兵將近一個半時辰,將近二千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幾乎全覆沒。才有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做出調正布防。
聽說是那里的傷兵,在場的人都不言語了。
“我去看看。”周六郎忽地說道。
不待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疾步出去了。
“大人,你的傷還沒綁好。”民夫喊道,看著被拽離脫手的白布。
傷病營人滿為患,到處哀嚎痛哭,血氣彌散,腥臭熏人。
喧鬧聲已經沒有了,但民夫和軍醫卻被趕到了屋外,有些無奈的看著屋內。
“….這是何必呢…”
“…既然上戰場生死本就難料…”
“…想開點吧…”
“…要不把他打暈…”
門外的人議論紛紛,周六郎站在其后只覺得喘不過氣來。
“讓讓,讓讓,周殿值來了。”親隨們大聲喊道。
這話讓周圍的人頓時讓開了。
大戰已經勝利,所有人都在歡呼慶祝,尤其是那些將官們,此時此刻竟然會有一個有品級的將官來探望傷兵,真是稀罕的事。
屋門讓開了,周六郎卻有些不敢抬腳。
“大人,請。”軍醫忙說道。
戰后傷兵的情緒低落,容易因為傷殘而產生郁結,如果這時候有將官安撫鼓舞也是件好事。
周六郎抬腳邁步進了屋內。
傷兵安置的地方不夠,這里原來是個柴房,此時被清空,窄窄的屋子里只安置這一個傷兵。
此時傷兵躺在木板上,手臂抬著掩著臉,胳膊上的傷口還在不斷的滲血,不止胳膊上,腿上頭上都是傷。
“哎呀這可不行啊,傷的這么重,又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救治。”軍醫喊道忙過去。
他才過去,那原本似乎無知無覺的傷兵猛地揮手,將軍醫一把打開了。
“滾開,老子要死你們管得著!”他喊道,一雙眼通紅,“老子的弟兄都死了,老子為什么還要活!”
周六郎看著他,只覺得頭腦轟轟。
“范江林。”他聲音沙啞的說道,“你說,誰都死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