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遍,東方發明,驛卒一個骨碌爬起來,看到自己睡在墻角,身下壓著稻草,旁邊是滅了的篝火,一瞬間有些迷茫。
他記得昨天半夜好像來了好些人,擠得屋子都住不下,還熱熱鬧鬧的看了場割肉治病…
驛卒一個機靈醒過神,打量四周,安安靜靜,偶爾有騾馬噴嚏刨地聲,并沒有人聲鼎沸,更別提亂哄哄的人群。
天明鬼市散去了…
果然是…撞邪了么…
“大哥,大哥,藥熬好了…”
驛站里傳出男人粗啞的喊聲。
驛卒忙扭頭看去,見灶火那邊奔出一個男人端著一碗跑向一間屋子。
屋子門口一個男人站過來。
“快,喂老三喝了。”他說道。
“還沒醒?怎么喝?”
“那娘子說用漏斗灌…”
屋子里傳來雜亂的說話聲。
不是夢,也不是撞邪了,驛卒吐口氣,昨晚真的是治病救人了。
不過,能救活嗎?搞得又是刀子又是火又是霉爛雜物的。
天光大亮時,懷著這個疑問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一面交流昨晚的事,一面往那幾個軍漢住的屋子里張望,裝好車的都忘記了趕路。
“能救活嗎?”
“就是,那樣折騰,就是沒病也要去掉半條命的….”
院子里議論紛紛。
屋子里陳四老爺一晚上沒睡,只在臥榻上歪了一歪,聽得外邊喧鬧,忙坐起身子。
“如何?死了嗎?”他問道。
外間的小廝探頭停了一刻。
“沒說呢吧,好像剛灌藥了。”他說道。
陳四老爺皺眉,又有些失笑。
“那也算是藥?”他說道。
胡亂的抓了一把草。刮了鍋底灰什么亂七八糟的熬出來的東西…
“老爺,我們起程嗎?已經天亮了。”小廝問道。
以往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在路上了。
陳四老爺沉吟一刻,搖了搖頭。
“再等片刻吧。”他說道。
等什么?小廝有些不解。
怎么這時候不急了?
時間似乎過的很慢,院子里的人變得焦躁起來。屋子里的人也來回踱步坐立不安。
“大哥,三弟他,他真的能好嗎?”有人問道。
為首的男人坐在地上。看著蓋著被子似是睡著的男人,沒有說話。
“這些東西真的能治病?”另有人說道,忍不住坐過去,伸手掀起男人的被子。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割的不成樣子,僅剩幾片遮羞,裸露在外的傷口上遍布白綠色,看上去格外的嚇人。
“嗯..冷…”
有人喃喃說道。
“冷什么冷。都什么時候….”掀著被子的男人沒好氣的抬頭瞪眼喝道。話說一半怔住。
“怎么了?”其他人注意到他異樣。忙問道。
“冷..冷…”男人結結巴巴說道。
“你添什么亂!”旁邊站著的人沒好氣的給他腦袋上一巴掌。
“不是我說冷。”男人抱著頭喊道,手里扯著的棉被也松開了,“是老三,是三弟說冷!”
屋子里安靜一刻。
為首的男人猛地坐正身子,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來,瞪眼看著躺著的男人。
“老三,你感覺如何?”他顫聲問道。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錯一下的盯著那男人,似乎過了一輩子那么久,又或者只有一吸之間。
“嗯..渴了..”
低低弱弱沙啞的聲音響起。
屋子里發出震天動地的嚎叫,窗戶都在撲撲的抖,嚇得外邊的人差點跳起來。
然后就聽咣當一聲,幾個男人擠著沖出來,半扇門生生被撞了下來,哐當的砸落在地上,再次讓院子里的人嚇了一跳。
“哎,哎,小子,損毀門窗,這是要賠錢的!”站在院子里一般等著看生死的驛卒甩手喊道。
這驛站不大,前后兩個院子,前邊的嚎叫后邊同時也聽見了。
陳四老爺一個翻身就起來了。
是生是死?
“老爺,那幾個漢子跪在娘子屋前道謝了。”小廝從來探頭喊道,一臉喜色,“人醒了。”
果然?果真?
陳四老爺疾步走出來,看到三個漢子正沖程嬌娘的屋子叩頭。
“別吵。”婢女拉開門帶著不悅,低聲說道,“娘子還睡著呢。”
幾個漢子立刻屏氣噤聲。
陳四老爺來到前邊時,這男人住的屋子的門口人都擠滿了,一個個的爭著往內探看。
“走開走開,滾滾滾。”
從后院跑來的男人們兇煞煞的吼道,驅散了人群,引著陳四老爺邁入屋內。
席墊上,被子下的男人一動不動,兩個男人正笨手笨腳的倒水。
陳四老爺上前查看,見男人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呼吸急促。
這是…活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男人猛地睜開眼。
陳四老爺不由略一抬身。
眼神森森,若有精光。
就憑這一雙眼,死氣全無。
陳四老爺點點頭,轉開視線,那男人又閉上了眼。
回轉這邊,陳四老爺的腳步輕松,面帶喜色,抬頭見廊下那程嬌娘已經披著斗篷站出來。
“娘子,睡得可好?”他忙上前含笑說道。
兜帽下的程嬌娘只看到半面,嘴角似乎彎了彎。
“可能起程了?”她問道。
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陳四老爺卻微微怔了下,心中略虛。
“娘子歇息好了?那便起程吧。”他說道。
日頭升高的時候,院子里的熱鬧已經散去,雖然沒能親眼看到那男人什么樣,但看著其他幾個男人的歡喜,大家也明白的確是救活了。
這一番妙事有始有終,作為談資足夠,眾人心滿意足的各自奔赴前程。
驛站里也迎來了新的客人,嘈雜之中昨日的閑談已經揭過。
走到馬車前的程嬌娘被跟來的漢子喊住。
先是叩頭拜謝,再抬頭,帶著幾分羞愧。
“我們沒錢,診金只能欠著,還請問娘子來處,日后必定奉還。”他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沒錢?”她問道。
這娘子聲音木然,聽在耳內似有諷刺,三個男人把頭低的更低。
“日后我們會還的。”其中一個忍不住梗著脖子喊道,漲紅了臉,似是羞又似是憤。
程嬌娘側頭看他。
“沒錢,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你,還如此理直氣壯,作甚。”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