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著一層灰塵的家具,墻角一大袋一大袋的生活垃圾,腌漬果脯的包裝袋,吃了一半的醬肉,已經成為真菌溫床的面包,包成一團粘粘糊糊隱約散發著某種可疑氣味的手絹,貼滿墻上的精靈畫報,以及與臟亂差環境形成鮮明對比的一塵不染放滿書籍的書櫥…
西格瑪聽到了身后的姬莉在緩緩地吐著氣。
這很容易理解,畢竟姬莉是圣職者,所謂圣職者,就是一群閑得蛋疼嚴于自律的人。
他們將日常生活也當成了修行的一種,起臥都講究一個一絲不茍,每一個圣職者的房間——無論是永久還是臨時——都一直處于井井有條狀態,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被褥,甭管剛入住時被子有多凌亂褶皺,等到圣職者退房后去看看,絕對給你疊得跟刀削過似的,比豆腐塊還豆腐塊。
很顯然,教廷的理念和紀律將每一位圣職者都培養成了強迫癥,這不僅表現在他們喜歡管閑事和打抱不平上,還體現在他們日常的行為規范上,比如說現在的姬莉絕逼很難受,因為艾森先生那無比混亂的房間肯定讓她產生了“好想把這里打掃干凈啊”的沖動。
“唔…很抱歉,這里很亂,我不是一個擅長做家務的人,也不想被笨手笨腳的粗鄙傭人擾亂我現在的生活,所以,請見諒。”艾森先生有些手足無措,尷尬地將沙發上的包裝紙與食品盒收拾了一下,統統丟在了一邊,“來,坐,坐!”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西格瑪面不改色地跨過腳下翻倒的垃圾箱,坐在了沙發上,“您知道的,我是一名法師。有些時候,也會遇到這種問題。因為太過沉迷于研究,所以難免會忽略一些生活與享受上的東西,吃得很簡單。困了倒頭就睡,經常不洗澡,頭發與胡子也懶得去打理,更別說出去與人交際互動了,久而久之,把自己搞得亂糟糟的,也沒有什么朋友,因此被評價為‘孤僻的怪人’,也是很正常的。”
他露出了自嘲式的苦笑,對面的艾森聽得連連點頭。看起來深有共鳴。
姬莉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什么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就是西格瑪現在在做的事情。沉迷于研究?忽略了生活與享受上的東西?完全說反了吧!西格瑪你是因為沉迷于生活與享受上的東西,所以忽略了研究了吧!天天用鳳凰商會空運而來的頂尖食材做大餐,把自己的家里用最高級的家具和日用品布置得跟暴發戶一樣。一天最少洗三次澡,每天都要刮胡子,天天出去與可憐的師生們進行單方面找茬,偶爾出個研究成果居然還是飛機杯——到頭來你只有一件事情沒說錯,那就是你確實被評價為“孤僻的怪人”,但理由是你天天逗逼找事炸廁所,對于嚴謹冷靜熱衷研究與探索的死靈法師們而言。你就是最大的怪胎和神經病!
姬莉將心中義正言辭的吐槽和指責用幾乎化作實質的斜眼目光射向西格瑪。
死靈法師的臉皮厚度顯然已經到了堅不可摧的地步了,對姬莉隱蔽的鄙夷和戲謔置若罔聞,他看著一臉深有同感的艾森,誠懇道:“但是,那些并不重要,是嗎?你我同為知識海洋中的探索者。雖然專業的領域各不相同,但是促使我們做出如此抉擇的理由是相似的:我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并愿意為此付出一切。想想看,當數十年后,你我終將踏入墳墓。當那些嘲笑過我們議論過我們的閑人躺在病榻上,為自己的虛度年華而悔恨,而我們呢?我們可以自豪地看著一生的心血和知識財富,欣慰地閉上眼睛,沒有一絲遺憾。因為我們知道,自己的一生是不斷探索和努力的一生,未曾有一日虛度…”
這死不要臉的家伙竟然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而且聽起來居然還很有道理!
那傻不拉幾的蠢蛋竟然在一臉感動地用力鼓掌!而且看起來居然深信不疑了!
“您是我的朋友!剛剛那些話說到我的心坎里去了!”艾森激動地拍著大腿,“不瞞您說,我最近總是在迷茫,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甚至一度想要放棄,但是今天聽了您的教誨,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沒錯!我喜歡做這件事情!”
喂喂喂!西格瑪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一個即將幡然悔悟準備面對現實的家里蹲重新一腳踢回坑里了!
不管姬莉心中如何吐槽,但西格瑪確實在短時間內攻破了對方的心防,取得了對方初步的信任和極佳的印象分——不,似乎還猶有過之。
兩人現在像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那樣交談著,略顯內向的艾森先生打開了話匣子之后,居然意外得健談,西格瑪更是將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話術技巧發揮到了極點,看到交談甚歡的兩人,姬莉甚至有一種錯覺——這時候西格瑪如果說“我有一個妹子在這里申請傭兵資格,你給開一張介紹信如何”,艾森先生會不會拍著胸脯點頭說包在我身上?
總覺得可能性相當之大啊…
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廢話,姬莉終于發現,話題從愛與理想轉移到艾森先生對精靈族的研究上了。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研究精靈問題的大學者會有什么高論呢?難道要討論一下夏暮島近百年來的政治動向?全盛時期殖民地占據諾倫半壁、然而最終還是被趕出大陸孤懸海外的森林精靈是不是在積蓄力量準備會卷土重來?在矮人與黑暗精靈的關系越發交惡時,森林精靈會作壁上觀還是加入戰團?
還是說艾森先生只是一位純粹的民俗學家?向我們介紹一下夏暮島的風土人情?堪稱神跡的夏暮十景?夏暮島的獨特風貌和珍稀物種?精靈族的美麗傳說?最近涌現的藝術家和游俠?還有精靈王室的成員們?
然后,滿懷期待的她就聽到了艾森先生那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顯得非常自豪的聲音:“西格瑪先生,我跟你講!精靈族的蘿莉,贊!”
姬莉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隨即她轉頭看看西格瑪的表情,發現死靈法師雖然還維持著禮貌且看似真誠的笑容,但實際上他的眼角在微微地抽動,貌似也對這個沖擊性的“研究成果”感到震驚不已。
“您知道的!帝國在五十年前出臺了一項法律,大開歷史倒車!說什么要保護幼齡女童。以法規明文規定任何買賣、拐騙、誘奸、嫖宿、凌辱幼齡女童者以重刑論處,本來我對這個沒什么意見的,這當然是好事…前提是那些老頭子和衛道士們給我把幼齡女童的定義好好考察一下啊!十六歲啊!十六歲以下就算是幼齡女童?”艾森口沫橫飛,很是憤怒。“規定十四歲以下也好啊!十六歲算個毛的蘿莉!已經在變質的邊緣了好不好!該不會是立法院的老頭們玩不動了,所以也不讓我們玩了?憑什么啊!憑什么啊!”
“…”西格瑪的眼角繼續抽搐中。
“所以聽到了這個消息,我的父親難過地三天沒吃下飯去,我則是更加不堪,幾乎整個人都崩潰了。”艾森低聲道,“您能想象到我當時的絕望嗎?必須將家里的小寶貝們遣返,不能再與她們做充滿愛心的游戲,不能和她們一起吃飯,不能看著她們平靜地入睡…即使幾年后能夠再度見面,她們也不是以前的她們了。歲月如刀。刀刀入骨,過了十六歲這最美好的年齡后,她們就完全變成了老女人,小巧玲瓏的胸部會膨脹得畸形,嬌小的身體會毫無美感地變得五大三粗。白嫩可愛的屁股上開始長滿肥肉…”
混蛋!敢侮辱我最愛的御姐?砍死你哦!砍死你哦!不好嗎?高挑身姿大長腿不好嗎?挺翹的桃臀不好嗎?
西格瑪在心中瘋狂地咆哮著,但是死靈法師分得清輕重,還是很耐心地聆聽著。
“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一冊來自精靈的寫真畫冊拯救了我…”艾森的臉上泛起溫柔的表情,“在無邊的薰衣草花海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歡笑著,跳躍著。純真著,她穿著粉紅色的花裙子,帶著編織的花環,嬌小可愛的身軀在花海中嬉鬧游蕩…圖的旁邊用優美的精靈文寫著一行小字——格洛麗亞的九十六歲生日…”
“九十六歲啊!精靈的壽命嗎!漫長的生長周期啊!完美的蘿莉啊!幾百年都不會變質的!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麗的天使嗎?”這位所謂的精靈學者激動地吶喊了幾聲,隨即臉上浮現了追憶之色,“從那以后我就深深地迷戀上了有關精靈的一切。我覺得那是一個偉大的種族和王國,不像帝國那樣,連人民追求幸福與蘿莉的愿望都要殘酷地剝奪。夏暮島啊,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那里的月亮又大又圓。人們的生活幸福安定,國家開明,人民和樂,房價不高,看病不難,簡直是希望的燈塔,自由的火炬,那里的人民善良淳樸,沒有貧富差距,更加沒有犯罪和仇恨,因為所有的森林精靈都與世無爭,愛好和平…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在夏暮島定居,娶一位精靈的蘿莉,哪怕是偷渡…”
西格瑪看著滔滔不絕的艾森,不置可否,只是偶爾點點頭,一副你說得好有道理的模樣。
但有一個人卻對艾森的話表示異議。
圣騎士姬莉在艾森學者換氣的功夫,突然笑了兩聲:“呵呵。”
在對方驚咦的視線中,她將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淡淡道:“與世無爭,愛好和平?我的老師曾經訪問過夏暮島,經過一番全方位的考察,寫了一篇長長的調查報告,其中對精靈族的整體總結可以歸納為四個字。”
艾森試探著問道:“美麗善良?”
圣騎士嗤笑了一聲,一字一頓道:“極、為、善、戰!”
艾森還沒反應過來,姬莉就伸出手指,怒道:“你這人是有多蠢!他們是精靈耶!前綴是什么!森!林!精!靈!你以為森林是充滿花仙子和獨角獸的仙境嗎?錯了啊!森林是生態系統構成最為復雜,物種最為豐富的地方!那里充滿了各種野獸和毒蟲,危險和挑戰,廝殺和爭奪!能在危機四伏的大森林里占據王者地位,建立起盤踞整個夏暮島的王國,這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他們在不斷地殺戮和探索中漸漸征服了整個森林!”
“你這種家伙最討厭了!總覺得外族的月亮比較圓,陰影之海又沒扣上蓋子,這么想去夏暮島你自己游過去啊!還是一個可恥的蘿莉控,喜歡精靈的小身板和尖耳朵不說,居然還以這種扭曲的審美觀來污蔑本族的女性!!”姬莉一只腳踏在了茶幾上,指著艾森怒道,“猶如鄉下粗鄙村姑既不會打扮年紀又大還學蘿莉惡意賣萌的靈長類雌性生物?我今天非要教教你怎么尊重女性!順便讓你知道你最喜歡的精靈族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被姬莉突然爆發的神展開嚇了一跳的西格瑪剛剛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還以為姬莉是個自干五,沒想到真正讓她不滿的還是自己被污蔑成丑女人的事情呢…果然,女人都是小心眼的。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