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運點出“永”字第一筆的點的一剎那,筆鋒出現輕微的破空聲,如同鞭梢輕鳴。
韋育的目光一緊,永字的這一點的最關鍵的就是“下筆快”,也就是“側鋒峻落”,下筆不夠快,則“點”的尖鋒不夠險峻,就不配稱之為側鋒。
韋育右手緊緊握拳,方運的這下筆已經超越了“快”的程度,而是達到“險”,快可練,但“險”卻不是單純能練出來的,必須要對書法有深刻的認識。
“側鋒險峻…”韋育不由自主低聲說出來,這可是多少書法家夢寐以求的境界。
方運以難以想象的快速和險峻落筆后,一點墨跡憑空出現在半空,隨后他行筆書寫永字的“點”的時候突然開始減慢。
韋育突然有種錯覺,方運手中的筆尖化為一座厚重的山峰,山尖深深插.入大地之中,以山尖開辟出一條河道。
山尖所過之處,地涌清水,筆下生河。
“永”字一點四折,區區一點經過四次變向,最后在方運停下的時候,韋育眼前一花,就見那開辟河道的山尖徐徐停下,最后直插云霄,屹立在大地之上。
永字八法的點有兩個要領一是下筆快,第二則是收筆足,區區一點看似最小最微不足道,但卻是“永”字的開始,也是“永”字的最高處,光快只是開始好,要達到整字妙,則必須要讓這一點的“收筆足”。
這一點的收筆不足,則蓄勢不足,后面幾筆將如一盆水潑出,筆意迅速斷裂。
可方運的這一點如山峰屹立,收筆之飽滿,儼然大家之風。
韋育心里產生了莫名的驚恐,因為方運的筆力或許不如二境三境的書法大師,但下筆之險、收筆之滿蘊含的雛形太可怕了,任何一位有經驗的書法家若看到方運此刻書寫的過程,必然會驚呼方運有四境的潛力。
“誰為方運指點了這條書法之道!我見他下筆,簡直有傳說中筆分春秋、意開千古之勢,他的老師到底是何人!平生從未見過此等筆法!難道是某位四境甚至五境大師有了新的參悟,特意為方運養此筆鋒?”
韋育急忙眨了一下眼,就見方運已經開始寫橫,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韋育的心揪了起來。
永字的點要足、橫要緊,如騎兵勒住瘋馬一樣,把筆意留在這一橫之中,勒不住,整個橫就會如同瘋馬一樣跳躍,失去了橫應該有的穩重。
方運這一橫不僅借助前一筆的萬鈞之力鋪開,以逆鋒起筆,以中鋒行筆,深得“穩”字精髓,這一橫上重而下沉,一筆仿佛能壓塌一座房屋。
韋育忍不住喃喃自語:“此橫起筆如在山中開路,澀行穩健,力度剛勁又有余意,又如圓木橫道,一筆封前,若天云起伏、鳥行密林,筆間頓挫神乎其神,你小小年紀怎能寫出來!”
“何如屋漏痕?”方運一邊寫一邊緩緩說出楷書圣手顏真卿之言。
韋育一愣,撫掌大笑:“對!對!對!老屋墻壁起伏,間或有蜿蜒縫隙,屋若有漏,則雨水不能直瀉而下,而是于縫隙間艱難前行,在墻壁上翻山越嶺,其間頓挫艱難遠超我之前所言!屋漏痕!屋漏痕!我若得千古臭名,必因此屋漏痕!”
韋育說著說著笑了,眼中隱隱有淚花,有悟道之愉快,更有深深的悔意。
但是,那份突如其來的悔意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堅定的目光。
韋育看著方運下筆,緩緩道:“你字雖好,但未必能破我的‘永’字!”
方運收筆,完整的“永”字出現的半空,和韋育的一樣,先是字成如蠅,隨后字如蚯蚓,點、橫、豎、鉤、提、撇、短撇和捺八筆立刻分開,宛如蚯蚓蜿蜒,隨后又合而為一。
看到方運完整的“永”字,韋育的身形一晃,隨后就見方運的“永”字如順流而下的大船,乘風破浪,攜帶巨大的聲音沖過去。
韋育的“永”字迎上去,氣勢宏大,猶如滔滔江水,但韋育卻感到不安。
兩個“永”字相遇,方運的“永”字突然猶如木錘捶衣,又如船槳劃水,就聽轟地一聲巨響,沖破韋育的“永”字,以百舸爭流我為首的氣勢撞向韋育。
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方運的“永”字周圍形成,韋育如同遭到重擊,身體猛地后退,離開第一頁白紙,站在第二頁白紙上。
隨后,第一頁白紙上升,方運的“永”字準確地落在其上,化為白紙黑字。
接著白紙輕輕一抖,竟然化為一座三丈高的石碑,上面寫著方運的“永”字,隨后石碑移向一側,為兩人讓出位置。
韋育啞口無言,呆呆地看著這座石碑。
這可是書法豐碑,一般來說,只有在墨劍亭中達到九籌的學子,才可能出現這種書法豐碑,這可是對一個人的書法境界高度稱贊。
“不愧是方鎮國,不愧是悟道河!字之筆法我不如你,但書法筆意以及文意我卻有信心勝過你!我自知才學有限,寫不出什么驚世名句,所以借用大儒袁昂評價我韋家先祖之句,與你論墨!”
方運道:“雖然你沒說是哪句名句,但既然提起大儒袁昂,我大概可以猜到,沒想到三國時期的大書法家韋誕竟然是你的先祖。請!”
韋育微微點頭,提筆在半空書寫。
“龍威虎振,劍拔弩張。”
韋育寫完,這八個字突然輕微扭動,但很快又恢復原狀。
方運仔細一觀,“龍”字充滿威嚴,而“虎”字則充滿霸氣,“劍”字如出鞘利器,“弩”字如蓄勢待發的軍弩。
龍、虎、劍和弩明明只是四個字,但在韋育筆下卻仿佛隨時能化字為實。
方運點頭道:“你對這八個字的理解果然不凡,無論是對字意還是文意的理解都已經超出我的想象,可惜,你此刻心中無龍虎,劍鈍而弩弱,怎可能勝過我!”
“方兄請指教!”韋育站在第二張退紙上拱手。
方運提起自己的筆,在半空寫字。
“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
韋育立即深思,這句話是說文字的構架、模式和風格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但毛筆的筆法卻不會改變。
韋育還沒等吃透這句,就見他的“龍威虎振,劍拔弩張”八字如野草枯萎、江河干涸,組成文字的墨汁竟然開始收縮,最后化為八個變形的文字落在地上,扭曲得不成樣子。
“你…這意味著此文意遠超我祖先之才,連大儒稱贊我祖先的力量都自愧不如,你怎會寫出這等對書道鞭辟入里之句!怎會!噗…”韋育再也忍不住,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方運沉默不語,華夏古國歷史上公認有楷書四大家,分別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和趙孟頫,每人創造了楷書的一種字體。
方運所寫之句,便是四大家之一的趙孟頫的原話。
宋朝人才輩出,有米芾、黃庭堅、蘇軾和蔡襄的宋朝書法四大家,但最后和三位唐朝最頂尖的書法作家并列的,卻是趙孟頫。
方運不僅寫出趙孟頫的原話,而且是用趙孟頫創造的趙體書寫,無論是文意還是字意,別說是區區韋育,哪怕是韋育那位進入書法四境的先祖都遠遠不如。
韋育正要發問,突然雙目大亮,死死盯著方運寫出的文字。
就見那十二個文字的筆劃突然全部拆開,不是像之前的每一筆化為蚯蚓,而是化為一條條黑色的蛇瘋狂撲過來。
字出如蛇。
不等韋育反應過來,數十條黑色的墨蛇撲過去,狠狠咬在韋育身上。
“啊…”
韋育慘叫著連連后退,等退出第二張退紙,那些墨蛇才退去,最后撲到退紙上,重新還原為方運的那十二個大字。
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
韋育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蛇咬的地方出現許多傷口,那些傷口正流著鮮血。
韋育發出吃痛聲,眼中浮現深深的無奈。
墨劍亭中的文字化蛇雖然不是書法境界,但卻代表方運有著巨大的潛力,而且這墨劍亭的文字之蛇所咬的痕跡,至少會在人身上停留一個月!
韋育抬起頭。
紙消,第二座字碑出現。
韋育眼中的無奈之色變成絕望,沒想到方運的筆意和字意不僅遠超過自己,竟然還能形成文字豐碑,這意味著在墨劍亭中,方運必然穩得九籌,若是下一次比試方運再能形成一座豐碑,那必然是十籌滿籌。
與此同時,一個人走入墨劍亭。
“你們兩人,是不是站錯了位置?”喬居澤手握大筆,一邊向前走,一邊驚訝地看著那兩座豐碑。
“喬兄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一刻,我們的比試就結束了。”方運微笑道。
喬居澤邊走邊道:“真沒想到方運你的書法竟然有如此境界!這個‘永’字處處有妙意,其中一些轉鋒之法前所未有,若是讓書法四境的大師來以你的筆法寫‘永’字,必然會成為新的字體!可惜你只是功力不足,不然單單這種字體足以讓你成為一代書法文宗。”
韋育輕嘆一聲,什么話也沒說。
喬居澤這才看向韋育,發現他一身的咬痕,更加驚訝,馬上向第二座豐碑看去。
“我倒要看看方運寫了什么,讓字墨成蛇!咦?這句話…我一時間竟然難以領悟,似乎直指書法圣道啊!此等話語,不是只有書道五境的大師才能說出來嗎?”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