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很多,也不愛哭,相反地非常愛笑,笑起來的時候他的模樣很乖巧,讓人不由自主地想疼愛這個小孩。
所有人都說,這個孩子遺傳了戰熠陽的錚錚鐵骨和剛毅,卻也繼承了許榮榮的溫暖。
所以,他越是長大,就越是難得看見他哭。
但是這一次,他的哭聲,卻幾乎能將戰熠陽的心臟撕碎。
六歲的小家伙,從來沒有這樣哭過,撕心裂肺的,傷心欲絕的,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讓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樓下的大人也聽到了天寧的哭聲,上樓去,卻只是站在門口,一個兩個紅了眼眶。
在死亡面前,哪怕是權勢滔天的人,也無能為力。
沒人幫得了戰熠陽父子。
這種痛,這輩子,他們終究要承擔一次。只是,不應該這么早。
天寧還太小了,失去至親的痛,不應該讓他在這個年齡就承擔。
小家伙還在哭,戰熠陽只能紅著眼眶緊緊抱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天寧有多難過,他就有多難過。他和天寧一樣,不能失去許榮榮。可是,她已經離開…
不知道過去多久,天寧的哭聲終于慢慢小了下去——他哭累了,趴在戰熠陽懷里,慢慢睡了過去。
戰亦琳看向身后的長輩:“我們下去吧,哥會照顧好天寧的。”
這樣的情況,其他人也確實幫不上忙,都跟著戰亦琳下樓了。
這時,戰熠陽已經把天寧放到c花ng上,給他蓋上了被子。
剛才哭得太兇的緣故,天寧臉上的淚痕非常明顯,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眼淚,眼皮被他揉得有些發紅。
盡管已經陷入了熟睡,可他還是會在睡夢中抽氣,依然會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來。
戰熠陽痛上加痛。
他去浴室擰了個熱毛巾出來,給天寧擦了手和臉,就這樣坐在床邊陪著小家伙,目光始終沒從他的臉上移開。
許榮榮離開的事情,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已經無法挽回。
所以,天寧醒來后要面對的,就是經過巨變的人生,他挽不回許榮榮,但至少,能陪在兒子身邊。
也許是哭得太累了,這一覺,天寧睡了很久,一直到傍晚的時候才醒過來,動了動眼睫毛。
戰熠陽看見小家伙有了動靜,視線就膠著在他的臉上,看著他慢慢睜開眼睛。
剛剛醒過來,天寧似乎還不太能反應過來,半晌后,他的目光慢慢變得清明,也終于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他心心念念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看著小家伙的目光又要泛紅,戰熠陽把他抱進懷里:“別哭。”
天寧哽咽著“嗯”了一聲,最終還是忍住了即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他記得許榮榮從小就跟他說的話——男子漢,要堅強。
這天起,天寧就變了。
他的變化,讓所有大人喜憂參半。
首先,大哭過一場醒來后,他就沒再因為許榮榮的事情哭過,也沒有像一般的小孩一樣,拉著大人的手哭著鬧著要去找媽媽,仿佛他已經像大人一樣清醒地認識到,許榮榮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家伙第二天就正常上學了,似乎很快就從許榮榮離開的事情里走了出來,戰熠陽把他送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他照常朝著戰熠陽揮手:“爸爸再見。”
他好像懂得戰熠陽和他一樣難過似的,沒再在戰熠陽面前提過許榮榮,一副一點都不想許榮榮的樣子,但是戰熠陽好幾次看見他對著許榮榮的照片發呆,睡前他躲在被窩里抹眼淚的事情,也沒逃過戰熠陽的眼睛。
小家伙是難過的,很難過。
可是,他始終不說,他努力和以前一樣生活。
只是,很少看見他笑了,他變得很認真,做什么都很認真,學習的時候很認真,鍛煉的時候很認真,連吃飯的時候都很認真。
他才六歲,端著這么認真的態度,給人的感覺卻非常自然,甚至讓人感覺他是嚴肅的。
這一點,也是家里人擔心的——這個孩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
六歲,明明是一個孩子最調皮最讓人頭疼的年齡,可是,他卻已經不用大人操心。
戰熠陽要回去工作的時候,他雖然舍不得,但始終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抱了抱戰熠陽:“爸爸,那你什么時候再回來看我?”許榮榮已經不在了,現在他能依賴的人,只有戰熠陽。
“周末讓姑姑回來接你去部隊,好不好?”
“好!”小家伙高興地笑,“爸爸再見。”
戰熠陽走后,梁淑嫻怕小家伙不適應,問他要不要過去跟她和爺爺一起睡,小家伙卻只是搖搖頭,回自己房間睡了。
誰都希望天寧的童年可以和大多數孩子一樣正常,也因此,梁淑嫻想辦法帶天寧去玩大多數孩子會玩的東西,每次他都搖搖頭拒絕了,專心鍛煉。
就這樣,又過去半個月,許榮榮的尸體,依然沒有下落。
又是周末,天寧被接到了部隊。
戰熠陽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天寧到的時候,司機以為他在辦公室,帶著天寧去找他。
對于部隊,天寧已經很熟悉了,到了辦公樓后就熟門熟路地跑到了戰熠陽的辦公室,推開門就大喊:“爸爸!”
“…”沒回應,天寧看了眼整個辦公室也才發現,他爸爸根本不在這里。
“天寧?”一個勤務兵看見天寧,笑了笑告訴他,“你爸爸在樓上會議室。”
“謝謝叔叔!”天寧背著書包,邁著小長腿就奔上樓了,勤務兵甚至來不及告訴他——戰熠陽在開會。
小天寧很熟悉會議室,到了門前,同樣直接推開門就喊爸爸,結果有數道目光朝著他射過來——
他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會議室里會有真么多人,連首長都在,他倒抽了口氣,立正:“首長對不起,我錯了…,爸爸,我錯了…”
軍區的人都很喜歡戰熠陽這個兒子,首長更是拿他當親孫子,絲毫不介意會議被他打斷了,朝著他招招手:“天寧,進來。”
天寧怯生生地看向戰熠陽,模樣和許榮榮幾分像,戰熠陽有那么幾秒的失神,隨后朝著小家伙笑了笑:“進來吧。”
小家伙吐吐舌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走進去,眾人逗了他幾句,他乖乖挪到了戰熠陽旁邊站好。
戰熠陽摸摸兒子的頭,“坐好,別說話。”
小家伙很聽話,端端正正地坐好,接下來全程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散會的時候,首長才注意到天寧的臉色不正常,忙問:“天寧,怎么了?”
小家伙差點就哭了:“我要去衛生間。”
原來是憋尿憋的,眾人笑:“剛才為什么不說?”
“爸爸不讓說話…”小家伙的聲音委委屈屈的。
室內爆發一陣爆笑,最后是戰熠陽讓勤務兵帶著天寧去了衛生間,他又和陳浩然說了些事情,離開會議室的時候,天寧正好跑回來。
他順勢把兒子抱起來:“餓了沒有?帶你去吃飯?”
天寧點點頭,被戰熠陽抱到了食堂。
兩份晚餐很快送過來,有魚,戰熠陽怕天寧被魚刺卡到喉嚨,細心地給他把魚刺全部挑了出來,天寧用雙手支著下巴,看著爸爸的動作,一副乖到不行的樣子。
父子兩都沒注意到,滿是人的食堂,此刻寂靜無聲,士兵們的目光時不時看向他們父子兩。
或者說,士兵們是在看戰熠陽罕見至極的那一面,在他們的印象里,戰熠陽永遠是冷峻的,鐵骨錚錚,特別是許榮榮意外身亡后,他變得更加鐵血。
可是跟天寧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會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飯后,戰熠陽牽著天寧去散步消食,半個小時后回宿舍,他在一旁看文件,小家伙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做作業。
縱然安靜,他們仍然感到滿足。
父子兩都忙完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戰熠陽放下文件,帶著天寧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天寧就跑到了床上,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床頭柜上有個相框,相框里面的照片,有他,也有…他媽媽。
他不自覺地去把相框拿了過來,看著上面笑靨如花的許榮榮,喃喃了一聲:“媽媽…”
戰熠陽洗完澡出來,恰好就聽見了天寧這低低的一聲呼喚。
他一愣,那些被刻意壓抑的酸楚和疼痛,忽地又冒了出來,沖擊著他的心臟。
片刻后戰熠陽走過去,拿過了天寧手上的相框放到床頭柜上:“睡覺了。”
天寧縮到被窩里,湊過來抱住了戰熠陽:“爸爸…”
戰熠陽側了側身,把小家伙納入懷里:“嗯。”
沉默了半晌,天寧才緩緩地問:“你想媽媽嗎?”這是半個月以來,天寧第一次在戰熠陽面前提起許榮榮。這之前,他一直不敢提起。
戰熠陽想,也許,天寧終于愿意去接受再也見不到許榮榮的事實了,所以他才會提起許榮榮。不像他,雖然一直都清醒地知道,卻遲遲不肯坦然接受。
天寧也不在意戰熠陽有沒有回答,在他的胸口處蹭了蹭,低低地又叫了一聲爸爸,然后戰熠陽就感覺到胸口處洇開了一陣濕意,隨后聽見天寧有些哽咽地說:
“其實…爸爸,我很想媽媽。”
毫無預兆地,戰熠陽紅了眼眶,眼淚一滴一滴地濡濕了天寧的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