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戰熠陽都沒有找到許榮榮。
他的體力再傲人,在經過一天的搜救和半天一夜的跋涉后,也已經耗盡了,腳步已經近乎虛浮,身上除了半瓶水,已經沒有任何食物。
四周荒無人煙,只有殘垣斷壁,見不到一個戰友,他自然得不到任何支援。
沒辦法,只能聯系指揮營了。
拿出對講機,戰熠陽這才發現對講機已經故障了,無法聯系到戰亦琳。
難怪他一直沒有收到戰亦琳的任何消息。
抱著一種僥幸的心理,戰熠陽想,亦琳那邊會不會已經有人找人許榮榮了?只是戰亦琳一直聯系不上他,他無法知道而已。
無論如何,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要返回。否則彈盡糧絕,他倒下后,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許榮榮了。
拿出定位指南針,戰熠陽才發現,沒有目的地兜兜轉轉半天一夜后,他仍然指揮營的隔壁村,距離指揮營不是很遠,雖然憑著他現在的體力和那半瓶水已經走不回去了,但是為了知道許榮榮的消息,他不可以也要堅持下去。
現在,他只祈禱,戰亦琳那邊已經找到許榮榮了。
否則,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許榮榮…他不敢想象。
越往回走,戰熠陽的腳步越是無力,他的雙腿好像已經脫離了他的身體似的,徹底地失去了知覺,一向清醒的腦袋愈發昏沉。
他這知道,這是要失去知覺的前兆。
可是,還沒有許榮榮的消息,他不能倒下。
就這樣,靠著要找到許榮榮的決心,戰熠陽再一次挑戰了自己體力的極限,堅持在廢墟中跋涉,往回走。
同時,過往的一些細節慢慢地涌入了他的腦海…
許榮榮挽著他的樣子…她的一些小動作…惹他生氣之后怯生生地跟他道歉的模樣…
關于許榮榮的一切,他事無巨細地想起來了。
居然現在才想起來。
腳上的疼痛無力,比不上他心底的悔恨的萬分之一。
如果他能早一點想起,許榮榮就不會出事。
因為他,許榮榮承受的已經遠遠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圍。現在,因為他,她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來到了災區。
他清楚地記得,許榮榮看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炙熱到最后的絕望,現在已經平靜無波…
現在,她對他是不是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她出事的時候,是不是也已經不再叫他的名字,不再等著他去救?
他“死”了四年回來之后,逼著她和他離婚,要天寧的撫養權,朝著她開槍…,沒有一件事不是在傷害她。被他傷害過后,陪在她身邊的,是閔世言。那么現在在她心底的人,是不是也是閔世言?
想著,戰熠陽的心臟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住肆意蹂/躪一樣,劇烈地疼痛起來。
他再也站不住了,捂住心口,跪倒在地上。
部隊的忠誠測試中,他受過酷刑,也試過被四五顆子彈同時打入身體的滋味,可那些痛加起來,比不上現在心痛的一半。
戰熠陽沒有注意到,他跪倒下來的時候,生命探測儀的探頭順著斷壁與斷壁之間的罅隙鉆了進去,同時,探測到了活人心臟所發出的超低頻電波產生的電場,偵測桿已經自動鎖定電場…
就在他的旁邊的廢墟下,有一個活人。
直到爬起來的時候,戰熠陽才注意到生命探測儀的動靜。
他不知道底下被埋著的人是誰,但他來到這里的目的就是救人。
沒有絲毫猶豫,戰熠陽用盡全身的力氣,掀開了最上面的一塊石板。
經驗告訴他,被埋在下面的人性命垂危,他慢一點,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將是徒勞無功,救起來的將是一個已經斷氣的人。
很快地,他看見了被埋人的手。
那只手…
他永遠不會忘記。
他牽過那只手,也把那只手放在手心里呵護過,卻也狠狠地傷害過。
現在,手腕上還留著未消褪的手術疤痕。
榮榮,他找到她了。
戰熠陽昏昏沉沉的大腦瞬間被什么注滿了,一陣狂喜沖擊著他的心臟,他的體力和力氣明明已經枯竭了,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三下兩下就搬開了那些壓在許榮榮身上的石板。
漸漸地,蜷縮在廢墟下的許榮榮出現在他的眼前。
抱起許榮榮的那一刻,戰熠陽眼前的一切突然被眼眶里的霧水模糊…
他的呼吸因為激動而變得急促且粗重;他抱著許榮榮的力道,像是要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一樣大;有幾滴滾燙的液體落到了許榮榮的臉上…
他又一次差一點點就失去這個人了。
幸好,他堅持到了現在。
戰熠陽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感受失而復得的激動和狂喜,他放下許榮榮,用手輕輕佛去落在她的五官和睫毛上的灰塵,這才看清了她。
她小小的臉上已經蒼白得沒有血色,粉色的唇已經近乎干裂,身上傷痕無數,渾身冰涼,發著燒,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微弱…
許榮榮的生命正在流逝。
戰熠陽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抱緊了許榮榮,好像這樣就能挽留她一樣。
很快地,戰熠陽就反應過來這根本一點用都沒有,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后,放開了許榮榮,把自己的外套穿到了她的身上,接著打開了最后的半瓶水。
許榮榮不能自己喝,沒有棉花,他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地喂給她。
半瓶水都喂給了許榮榮之后,他的目光就膠著在了她的身上。
她閉著眼睛,看不到她眼底的溫和平靜,五官看起來和四年前的差別并不大。
可是他知道,許榮榮已經不再是那個會挽著他跟他撒嬌的小女人了;她開心難過的時候,再不會第一個想到他;在她的心底,他也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讓她依靠的港灣,只是一個在她身上刻下了無數傷痕的人。
更多的,戰熠陽不敢去想了,更何況,現在更加重要的,是把許榮榮送回去接受救治。
就在戰熠陽要把許榮榮背起來的時候,上方忽然傳來石板坍塌的聲音,他望上去,一塊石板正從上面砸下來,不是余震,只是不堪負重的情況下石板滑落下來了。
憑著他現在的力氣和速度,他已經不能及時地抱起許榮榮避開了。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戰熠陽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許榮榮。
石板無情地砸下來,正中戰熠陽背上已經受傷的地方…
巨痛從背上傳來,他卻只是悶哼了一聲,抱緊了許榮榮。
許榮榮為了他承受的痛,豈止這個程度?
再痛都會有過去的時候,戰熠陽緩過來后,睜開了眼睛,意外地看見許榮榮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微弱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
“熠陽…”
“我在這兒。”戰熠陽的心臟再次被人揪住似的,他把許榮榮緊緊地擁入懷,“別怕,我在。”
“…”許榮榮沒有再出聲,手也仍然沒有放開戰熠陽的衣襟,只是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好像終于確認了什么,總算可以安心了一樣。
戰熠陽的眼眶再度莫名地發熱,他忍著背上的疼痛把許榮榮背了起來,不能聯系人支援,只能自己背著許榮榮回駐扎地。
他已經沒有體力了,所承受的也已經到了極限,可是就憑著要讓許榮榮活下去的信念,他沒有倒下去。
四年前后的事情,一一劃過他的腦海。
四年前,他離開A市去執行任務的時候,前期一切都很順利,他以為自己一定能在秋天的時候趕回去,和許榮榮繼續過幸福的小日子。
可是在最緊要的關頭,他發現自己被設計進了一個圈套,遭到敵人的伏擊,手下的全部隊員都犧牲了,他為了不落入敵方的手里被拷問,跳入了公海。
那個時候他想,如果他足夠幸運的話,那么他還能活下去,如果不是那么幸運,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許榮榮了。
許榮榮…最后浮現在他腦海里的,就是她的臉。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活過來了,可是睜開眼的時候,他忘記了所有,只看見品瑞云陪在他的病床邊。
行動中,他雖然受了槍傷,但是頭部并沒有受傷,就算沒命也不可能會失憶。
他失去記憶的事情,包括后來記起了一切卻偏偏記不起許榮榮的事情,都不簡單。
再聯系上這些日子以來調查到的一切,很明顯,所有事情都跟自稱碰巧救起他的品瑞云有關。
許榮榮從部隊回去的路上遇到的車禍、后來在淺水灣遭襲的事情,也和品瑞云脫不了干系,這些是他在許榮榮住院的半個月里查到的,得知這些后,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品瑞云是‘組織’派到他身邊的臥底。
那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怎么保證許榮榮母子的安全。
所以,他以把天寧的撫養權給許榮榮作為條件,讓她回戰家住。
目前,戰家是唯一一個保證她安全的地方。
可是這些他統統不能告訴許榮榮,甚至要說出最狠心的話來傷害她,比如告訴她,把天寧的撫養權給她,只是因為他和品瑞云以后也會有孩子。
實際上,他和品瑞云連以后都不會有。
這些,等到品瑞云的事情解決后,他會一一和許榮榮解釋清楚。
想著,戰熠陽已經趨近駐扎地,遠處的一頂頂帳篷已經清晰可見。
可就在這時,他倒下了,他真的已經到了不能承受的極限。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只記得自己把許榮榮抱得很緊。
他讓她受的傷已經夠多了,不能讓她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