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同今年剛過四十,人到中年,正是意氣風發,精力旺盛,充滿事業拼搏心的時候,然而從發生那件事到現在,短短一年時間,他卻猶如蒼老了十幾年,凌亂而發灰的頭發,額頭上堆積的皺紋,無神的雙眼,干裂的嘴唇,亂糟糟的胡須,還有那沾滿了汗漬的襯衫,任誰也沒有辦法把他和一年前的“趙老板”聯系在一起。
秦珠比趙大同還小一點,至少在當年算得上是遠近聞名的一朵花,和趙大同確立關系談戀愛,也被稱呼為郎才女貌,看著她依然穿著好幾年前在裁縫店里做的一件印花外套,下身隨意套著趙安的校服褲子,沾滿了灰塵的黑色千層底布鞋,想想自己兒時印象中巧笑嫣然的母親,會帶著自己在大頭貼機器前問兒子自己美不美的她,如今卻連一點猶存的風韻也無,趙安緊緊地抓住了那兩萬塊錢,還好…家里的生活會好起來的,父親會重新站起來,母親也會美麗的讓兒子驕傲。
子不嫌母丑,趙安當然不會在意母親的容貌,只是想要原本就美麗動人的母親恢復的容光煥發。
“媽,我不去網吧了,我在家里呆著。”趙安阻止了秦珠到處找錢的動作,拉住了她的手,和小時候印象中溫柔輕軟的感覺不一樣,趙安能夠明顯感覺到秦珠手掌邊沿的粗糙和指肚上的繭子。
“啊,那怎么行?”秦珠很清楚曾文那幫人的兇神惡煞,辦起事來毫無人性,秦珠不知道接下來會怎么樣,她總是會陪伴在丈夫身邊,但是至少希望兒子不要被波及…她也不愿意讓兒子看到他的父母被人欺辱。
“你平常不是挺喜歡去玩游戲嗎?”趙大同急忙說道,這時候敲門聲再次響起,趙大同臉色一變,連忙推了一下趙安,“你到房間里呆著,不管外邊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來!”
落魄的趙家,除了債主,幾乎無人登門,在這個時候上門的,除了逼催高利貸的曾文,還能有誰?
“爸,媽,不用怕…”趙安攬住父母的肩膀,十七歲的他已經比父母都高的多了,站在他們中間,偏瘦的身體雖然沒有多么強壯的安全感,但是趙安依然說道:“有我在…我以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聽到兒子的話,趙大同和秦珠微微有些驚訝,隨之一股暖意流竄在心頭,只是兒子終究太小了…雖然一瞬間感覺他長大了不少,但是現在家里的狀況,不是兒子能夠應付的。
趙安打開門,看到了曾文。
曾文的名字里雖然帶個“文”字,事實上卻是不學無術,是遠近聞名的大混子,因為腦袋較大,下身較短,顯得整個人比例失調,很多人都叫他大頭強。
曾文帶了五個人,三個人守在外面,隨著趙安開門,曾文帶著兩個小混混闖了進來,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沙發上。
“開門倒是挺快的啊?”曾文沒有看趙大同和秦珠夫妻,只是哈哈一笑,盯著那部小小的彩電,“你們準備好了吧?”
“請你再寬限幾天…”趙大同似乎已經習慣了彎著腰低著頭,語氣有些艱難,他知道這樣的請求,根本不會被曾文接受。
“我早說了吧,你們現在叫我寬限幾天,怎么,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曾文猛地抓起一個茶杯,砸在了電視機上,“靠,不給我面子!”
電視機爆炸開來,火花四濺,呲呲幾聲后冒出了幾縷煙花,趙大同身體一抖,趙安能夠明顯感覺到母親受到的驚訝和畏懼,連忙摟緊了母親。
可以說曾文是讓趙安懷著刻骨仇恨的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忘記逼死自己父母的人…一個人可以容忍許多事情,可以慢慢地被殘酷的現實消磨的血性,然而為人子,卻沒有道理在逼死父母的仇人依然逍遙快活的時候,忘卻了仇恨,泯滅了報仇的意志。
趙安從來就沒有忘卻,哪怕是在茍延殘喘之時,也沒有忘記曾文的容貌,如今再見,憤怒的火焰只是壓抑在冷靜的眼眸下。
上一次自己沒有親身經歷曾文逼迫父母的情景,這一次趙安卻也無意再親眼目睹一次,沒有必要讓曾文把絕望和恐懼施加到父母身上。
“家里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秦珠無力地哭訴著,身子有些軟,“文哥,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趙安扶著母親,曾文呲了呲牙,笑了笑,“我放過你們,誰放過我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老婊子…我看你長得還不錯,雖然老了點,不如去歌廳吧。這幾年很多老娘們不都是這么干的嗎?”
“大頭強!你嘴巴干凈點!”趙大同眉頭蹙起,緊握著拳頭,氣的渾身發抖。
秦珠身體一僵,只覺得臉上涌滿了血液,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
“媽,你先到我房間。”趙安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血液幾乎要在心臟里沸騰,這是接受了這么多年的訓練和心境的鍛煉,讓他學會了隱忍,趙安打開自己房門,讓秦珠坐在自己床頭,再走出了房間。
“你干什么,和你媽一起到房間里。”盡管在自己家里,趙大同依然是壓低了聲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種感覺已經伴隨他太久,深入骨子里了。
“爸,這里有兩萬塊錢。”趙安把錢拿了出來,交給了趙大同。
趙安很清楚,曾文不過是求錢,真的把人逼死了,對他沒什么好處…只要趙家現在還能拿出錢,曾文就不會把事情做絕,至少這兩天可以安穩下來,那么就方便自己再做一些事情了。
趙大同接過錢,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時間心頭充滿了疑竇,這時候卻也不好多問什么。
“原來錢藏在兒子手里!”曾文一把從趙大同手里搶了錢過來,在手里拍了拍,嗤笑一聲,“趙大同,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曾文沒有把趙安放在眼里,連趙大同都不值得讓他正眼看一眼,更何況是趙大同的兒子?想想這錢無非是趙大同留給兒子的,打算拼死也不還錢,給兒子留點錢以后用…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這關老子屁事!
“還有多少,快點拿出來,老子沒有那么多閑工夫和你們浪費時間!”曾文拿著厚厚的兩疊錢,摔在茶幾上,“老子沒讀多少書,也能教你們死字怎么寫!”
“今天沒有了,明天還清,明天晚上你再來一次。”趙安面無表情地說道,無論曾文現在如何囂張跋扈,趙安卻已經不是那個孱弱的少年,心態不一樣,心境就穩定許多,然而仇恨卻絲毫未減。
許多年后,再見到自己最親近的人,心中的愛意更甚,再見到自己最恨的人,心中的恨意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