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天高皇帝遠”,自立為王的事情,古往今來的歷史上也不知反復發生過了多少次。而三十年前的瑰火島,正是處于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微妙狀態之中。
被發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長期居住的,不僅有因為犯了事而被勞動教養的人,還有負責看守他們的人。這些人被迫離鄉背井,長期居住在荒涼偏僻的島嶼上,久而久之多少也生出了一些不滿的心思。
禍患,正是從這一點一滴的不滿之中被積累起來的。
那個時候,瑰火島上權勢最大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勞改礦場的場長同時也是瑰火島硫磺礦的礦長老蘇,另外一個則是瑰火島硫磺加工廠的廠長,同時也是掌握了除硫磺礦之外,島上其他經濟資源的老劉。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這兩個島上最有權勢者的交惡,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蘇認為硫磺礦是瑰火島的核心價值所在,勞改礦場才是讓島嶼興旺繁榮的根本原因。而在老劉的眼中,如果沒有加工廠的建立,老蘇的硫磺就是一堆惡臭的垃圾,更不可能帶動島上生活水平的改善。
兩人的不滿很快從暗中擺到了臺面上——凡事老蘇贊成的,老劉就反對,凡事老劉反對的,老蘇就支持…當然,這種互相扯后腿的情況還只是“小兒科”,兩個人各自發展出了黨羽,逐漸逐漸形成了對立的兩股勢力。于是兩個人的不合最終成為了整座島嶼的矛盾。
黃向遠就曾經是矛盾的受害者——他不止一次和小張抱怨過,自己曾經被抓進勞改礦場的小黑屋里拘留。表面上的原因是私自販賣食品和生活用品,但事實上是因為礦場派的人認為他是工廠派的走狗幫兇。
隨著兩派爭斗的越來越激烈,瑰火島上的日子也越來越難以為繼。經過一番糾結之后,黃向遠做出決定辭去在瑰火島上跑運輸的這份工作,舉家搬出瑰火島到陸地上去另謀出路。
而就在他搬家的這天,瑰火島就出事了。
此時此刻,排擋的周圍鴉雀無聲。雖然同樣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在這條夜市街上被提起,但是驚悚的回顧總是讓人津津樂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說故事的小張身上。這讓小張覺得特別得意,于是添油加醋說得更加繪聲繪色了。
搬家的那天,黃向遠特意租來了一條小漁船。他的家當并不多,從當天早上開始整理,到下午四點鐘也就全部打包送到船上。
船開的時候,海面上飄來了幾朵濃云,海風變得冷颼颼的,吹在人身上有點刺骨。但是黃向遠并沒有走進船艙,他站在船尾眺望著逐漸遠去的瑰火島,回憶著曾經在那里生活過的點點滴滴。
看著看著,他忽然發現島嶼的中部冒出了白色的濃煙。
硫磺加工廠的煙囪當然也冒煙,但不應該是在島嶼的這個位置上。黃向遠愣了一愣,心想恐怕是硫磺礦又出事了。
因為設施簡陋和生產流程不規范等原因,硫磺礦里發生事故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至于傷亡人數那更是礦上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船只繼續朝著陸地的方向全速行駛著,但是黃向遠的目光沒有移動,而且還多了一絲警惕。他看見濃煙正在不斷地擴散,底部接近地面的地方變得異常明亮起來…
那是硫磺燃燒所發出的藍紫色火焰。
島嶼上冒煙的地方正在迅速增加,汩汩黑煙好像一個巨大的黑袍鬼魂,騰起在高空之中。黃向遠意識到,那不再只是單純的硫磺燃燒…
他沖進小船的駕駛倉,要求船長調整船的方向,轉到能夠看見瑰火島側面的位置上,緊接著他就親眼目睹了駭人的一幕。
整座瑰火島都燃燒起來了,到處都是金紅或者藍紫色的火焰,就連島嶼南部的生活區也無法幸免。雖然相距遙遠沒法聽見島上的動靜,但是不難想見那里應該是怎么樣一番地獄的景象…
黃向遠的心瞬間揪緊了。
“掉頭,回去救人!”
一面以無線電臺向陸地匯報瑰火島上的緊急狀況,打漁的小船在海面上轉了一個180°,重新朝著駛向出發的地點駛去。可是隨著距離的縮短,黃向遠的心在一點一點地變冷。
他從沒有見到過如此可怕的景象——整座瑰火島幾乎都燒起來了,尖叫聲和呼喊聲在海面上四散回蕩著。最后當漁船重新進入碼頭的時候,只遇上了之前提到過的二十二個大人和小孩。
黃向遠讓孩子們上了船,大人們則坐在一艘沒有動力的拖船上掛在漁船的后面。因為動力不足的關系,小漁船以接近漂浮的狀態在海上掙扎了兩個多小時,最終被趕來救援的快艇發現了。
這就是當年發生在瑰火島上可怕的故事。
小張的故事講完了,四周圍還是一片鴉雀無聲。白秀麒第一個反應過來:“那二十二個大人小孩都到碼頭上了,怎么不自己逃走?不會開船?”
“不是不會開,是根本就沒有船。”隔壁桌坐著的一個大叔搖搖頭。
小張的故事說得急,所以漏掉了非常關鍵的一點——警方事后調查,發現出事的這天傍晚,瑰火島和陸地之間的渡輪正好結束了例行工作,而島上的私人船只不是被人放光油,就是離奇地失蹤了。
“船都到哪里去了?警察也納悶兒啊。”小張壓低了聲音,好像生怕被盤桓在這個島上的鬼魂們聽見。
“他們就查啊,搜啊,沿著海岸線走了一大圈,結果還真被他們給找到了。你們猜…”
“還猜什么猜啊。“大家哄笑:“不就是躲到海神洞里去了嗎?這里有誰不知道的嘛。”
“海神洞?”江成路追問:“那又是什么地方?”
小張回答:“就是海神廟附近的一個山洞。”
瑰火島基本上是一個火山島,島上的玄武巖充滿了大大小小的空隙。經過多年的沖蝕和一系列復雜的風化作用,在現在的海神廟附近的崖壁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海蝕洞穴。洞穴很深,島上的人說里頭和東海龍王的龍宮相連,所以也叫海神洞。
從瑰火島上沒有道路能夠抵達這個洞穴,洞穴內部也常年灌滿了海水。想要探洞就只能依靠船只從海上進入。也正因此,島上素來有將船只藏進山洞里躲避臺風的習慣。
難道說,發生火災的時候正好臺風即將來襲?小張給出的卻是否定的答案。
他說,警察事后查驗島上的尸體,發現除去部分婦女和老人的確是死于火災引起的窒息之外,島嶼上很多的男性死前曾經遭遇過不同程度的外傷。
而且,警察還在勞改礦場里發現了一些既不是工作人員,也不是勞改犯人的尸體,仔細辨認才發現是礦場外的島嶼居民。
“礦場發生了無法控制的大火,正常人逃都來不及,怎么還會有人反而越過重重阻礙,跑到里頭來送死?”
小張拋出了一個問題,卻又自問自答:“所以警察認為,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了,瑰火島上曾經發生過一場大規模的斗毆。”
最后,瑰火島上的慘案被定性為是勞改犯人集體暴動所引發的。在那個通訊尚且不夠發達的年代,消息很快石沉大海,瑰火島也再度陷入了漫長的沉寂之中。
很顯然,有一些話小張并沒有挑明了說。不過白秀麒已經聽出來了,這火災的真正原因不是勞改犯人們暴動,多半還是出在島上兩個派系的爭斗上面了。
就在他暗自尋思的時候,就聽見江成路忽然問了一句:“那些小孩呢?說了半天你還不是沒有解釋那些孩子是怎么逃出來的?”
“對哦,差點把這茬兒給忘記了。”小張一拍大腿點了點頭:“那些托兒所的孩子都只有三四歲大小,還都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紀呢,據說是被托兒所的一個阿姨給帶下來的,那個女人自己卻沒能活過來。”
“就這么簡單?”江成路愕然。
“對,失望了吧?事實就這么簡單。”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湊到白秀麒的耳朵邊上:“你信嗎?總之,我不信。”
白秀麒笑了笑:“不信還能怎么樣?我們到這里是來干嘛的,你可得弄清楚了,別自尋煩惱。”
“知道啦知道啦,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江成路點了點頭,又主動給白秀麒剝了一只牡蠣,就聽見隔壁桌的那個大叔又開始發表不同意見了。
“依我看啊,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托兒所的女人,是海神廟里面的海怪顯靈啦!”
這句話簡直好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圍觀吹水的群眾們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看起來怪力亂神的傳說始終要比現實更有群眾基礎,白秀麒安靜地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好一陣子,才大致上弄明白了所謂的“海怪顯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