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早前悟覺大師與朱武先生云游天下,云游只是名目,真實用意就是籌集殘缺不全的經書。
素妍擱下茶盞,深沉地道:“這幾年,江家民心已有,若在佛家也占有兩分善緣,他日新皇登基,想除江家而后快,總得掂量兩分。江家并無巨財,已免去滅門大禍。若要為江氏子孫積福,還得繼續謹慎、低調…”
當眾人聽得專心時,素妍突然提高嗓門,對江書麒道:“五哥,你少在外面貪什么小便宜,別給爹爹和哥哥們惹上大禍。如今,人家不追究你,是念在爹爹情面上,要是爹爹致仕,再護不得你,到時候你可如何是好?”
很快,她又壓下嗓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可別再讀死書了,多跟爹爹學上一些,哪怕只得爹爹二成,你這輩子也可平安到老…”
江書麒氣得直敲桌子:“聽聽,這哪里是妹妹能說的話,活脫脫就是訓下人的語氣。”
江舜誠卻頗為安慰地捻著胡須:“人無遠憂,必有近患。妍兒是對的,處處都能為江家設想,為父很是欣慰。”
江書麒小聲嘀咕:“她就會杞人憂天,危言聳聽。”剛出口,就見父兄都很犀厲的眼神。
江書鵬意味深長,既然父親贊同妍兒的觀點,妍兒的話就值得深思。
江書鴻后來也明白了江舜誠態度突然改變的原因,如今在朝中權勢熏天的左相一黨,而江舜誠已經成全變成了“良臣”,拘束臣下,恪教子孫,在皇城的名聲還是不錯。若在當年右相府宴會,來的都是江黨之人。可現在清流有之、江黨人有之,就連左相黨也會來湊湊熱鬧。
白芷在一旁服侍,小心地聽眾說話。
素妍舒了口氣,道:“你去告訴柳小姐,在我妝臺錦盒第一層有張紙條,讓她把紙條上的書畫都取到這兒來。”
“小姐…”
素妍道:“我的東西本就是要給爹爹的,擱在我那兒,說不好哪日就被人討了去。放在爹爹那兒,能得最大的用處,同時也能給江家換來最大的好處。”
江書麒聽到此話。立時就樂開了,給素妍要東西,那可是比登天還難。但跟江舜誠討要可就容易多了。
她說得漫不經心,“大哥、二哥、三哥都是能干勤謹的,江家后繼有望,亦各有所長,爹爹應該覺得安慰。這么多年了。爹爹一直是江家的領頭人,爹爹也該把一些事分派給哥哥去做,讓他們學會處事,學會在逆境中生存。爹爹必須得培養一個在任何困境中,都能讓江家平安無事的領頭人。”
江書鵬被自己這個小妹搞得哭笑不得,不知說她聰明。還是想得太多,江舜誠還健在,就能說出這番話。若是換成他們兄弟幾個,肯定被臭罵一頓。因為是素妍說的,江舜誠只微微一笑。
不一會兒,柳飛飛領著青嬤嬤和初秋過來,三人都抱著幾支畫軸。
素妍令人將畫都堆放在桌案上。幾乎是不用看,就知道每幅畫是什么。其中之一道:“這是附庸山人的《牛》,另外,我想把《鷹》送給傳禮。今兒大三嫂的樣子,三哥也瞧見了,越發不成樣子,我很擔心傳禮,他本有心疾,再這樣心事重重,有礙康復,就連我給他的配的藥,怕也無用。”
江書鵬滿是愧色:“因為我們三房的事,害爹娘和小妹擔心,我很慚愧。”
“三哥,我們是一家人,你痛,爹娘和我,還有各位哥哥也是會跟著痛的,同氣連枝,十指連心。三哥還得處理好此事,免得誤了傳禮,也免擾亂江家安寧。雖然大三嫂可憐,可這般久拖,也不是法子。”素妍說完,又道:“按理這是三哥的家事,做妹妹的不該過問…”
她知自己有些逾矩,只因這是她的同胞兄長,她哪有不擔心的理。
“你是我的親小妹,你不能問,誰還能問。你的心意,三哥懂。我會給爹娘和兄弟、妹妹一個交代。”他停了一下,道:“傳禮小小年紀,受他親娘所累,我想把傳禮送出去學藝,這孩子悲春傷秋,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實在不行,就讓他和二哥、六弟一樣學武強身。”
江舜誠道:“他是你兒子,只要不出太大的偏差,為父不會反對。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何況是孩子,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吧。”
這便是江舜誠的開明之處,當年他能同意素妍跟著朱武游歷山河,而今同樣會贊成江書鵬送傳禮學武。
“三哥不好與傳禮說,讓我來說,這孩子他聽我的。三哥回去,告訴傳禮一聲,讓他晚上到我院里來,就說我要送他一幅畫,相信他是樂意的。”
江書鵬點了點頭,素妍站起身,江書麒大叫道:“一共是十六幅畫,這里應該還有十四幅,怎么才十一幅…”
素妍沒藏私,已經很不錯了,江書麒卻得理不饒人。父兄都憤憤地瞪了一眼。
素妍道:“還剩了三幅,是風格各異的,一幅朱先生的《西湖月色》、一幅附庸山人的《峰巒》、還有一幅《醉酒圖》,我得留下學習。”
“還有兩幅會變化的畫呢?”
素妍氣得沒出人,“爹,幾個哥哥都曉理大方,哪有像他這樣的。”
“我又怎了,是你自己說要把畫交給爹爹的,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姐,藏私作甚?”
按照各家的規矩,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若得了值錢的東西,都得交給父母或兄嫂保管。江書麒理所應當的覺得,素妍此舉分明就是藏私。
“《蓮臺觀音》是奉附庸山人之托,要送給天龍寺的;《荷塘蛙》是留給我先生的禮物。這樣,五哥可有話說。”素妍啐罵道:“四個哥哥都是百里挑一的,唯獨五哥是一里挑百。”
素妍氣哼哼地取了《鷹》翩然離去。
身后,還有江書麒的聲音:“小妹,一里挑百什么意思?就算我不好,也不帶這么罵人的?”
江書鵬冷聲道:“五弟是不是在都察院呆久的緣故。怎么總是挑刺。小妹歸來前,你總挑五弟妹。如今,又你挑起小妹來…”
都察院多是御史,他們的職責便是監督群臣和皇帝的一言一行,若有不妥,立馬上折彈劾、告誡。
“那個…”江書麒的眼睛盯在這批書畫上,嘿嘿一笑,道:“爹,你就送兩幅給我吧,我也不要多的。就要朱先生和附庸山人的畫,各一幅,你瞧怎樣?”
江書鴻與江書鵬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沒見這樣的,自進不出,扒拉他們兄弟的就罷了,連自家妹子的東西都要扒拉。
江書鵬想到一句話:不像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江書麒現在和五奶奶聞雅霜越來越像了。都是一樣的性子。五奶奶愛回娘家叫窮,說右相府里清苦,這也不好,那也沒有,聞太太心疼女兒,每月都拿銀子貼補。卻全忘了聞雅霜當年的嫁妝豐厚,名下的莊子、店鋪亦有不少。
江書麒明明是眾兄弟里最有錢財的,可還往其他兄弟那兒討東西。
江舜誠厲聲道:“想要。就拿同等的字畫來換。我不是不給,妍兒將來出嫁,為父還得置備像樣的嫁妝,你還是哥哥,總想搜刮妹妹的好東西。哪有做哥哥的樣。”
江書鵬笑道:“爹,回頭我拿一幅朱大先生的墨寶換附庸山人的山水。”
“嗯!”江舜誠令下人將書畫抱走。擱到自己的書房里。
江書麒大叫著:“爹,你給我一幅,就一幅附庸山人的畫,行不?”
江書鴻道:“附庸山人的畫可不多得,我回去尋幅價值相等的畫,去得晚了,被換走就得不償失了。去得早,還能挑一挑。”
“大哥說得是,我也趕緊尋幅好的去。”
一時間,各自散了。
江書麒呢喃自語地對身邊的小廝道:“你說,我怎么就貪上這樣的妹妹。走,我也回去挑幅畫!”
素妍語塞。常常覺得幾年沒見,其他兄嫂無甚變化,唯獨江書麒,讓她越發覺得陌生了。
江舜誠一回書房,就令大丫頭把一幅幅畫掛在墻上,左看右看,越瞧越喜歡。
這幅《牛》很特別,是不能被換走的。
《秋葉》更不錯,畫面滄桑,風格獨特,沖激眼球,也不能被換走。
于是乎,在大丫頭掛畫的同時,江舜誠開始收畫。
江書鴻回到院內,進入右相府府東大房地盤,在睦元堂的小書房,翻箱倒柜地尋找家里的好畫。
大奶奶沈氏問:“你在找什么?要用暮食了。”
“前幾年,我得了幾幅好畫,不是讓你收起來了么?”
沈氏掃視一眼小書房,“就咱家三個兒子,哪個不是愛字畫、古玩的,偏又個個都識貨。”
“就沒剩下幾幅?”
沈氏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字畫:“這不,墻上還剩有六幅。”
江書鴻嘆息一聲,“小妹把她的字畫都給爹了,爹說要留著給她做嫁妝。但同意讓我們用同等的字畫去換喜歡的。我們素來勤儉,哪能把好畫掛在墻上,我讓你收著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好畫…還沒有留下兩幅、三幅的。”
“我們的東西,早晚不還得給三個兒子。”
“你趕緊去給傳嗣、傳業、傳承那里給我弄兩幅好畫來,回頭去晚了,就被旁人給換走了,快點!我早就看上了兩幅,之前因為是小妹不好意思開口,現在爹都發話,你好歹讓我換來。”
沈氏沒有多說,調頭就出了院門,往離睦元堂不遠的長子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