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麒微瞇雙眼:“小妹說這鬼谷棋譜,我有些印象,早年是二哥的最愛。二哥去邊城前,還抄寫了一本,你不妨問問大哥和爹爹。”
江書鯤在江家是文才武略皆的人物,也是兄弟里唯一一個棄文從武的,因二奶奶慕容氏與虞氏婆媳關系緊張,帶著妻子去了邊城,這一去便是近二十年。
素妍恭恭敬敬地行萬福禮,“多謝五哥、六哥!”轉身往父母居住的如意堂奔去。
兄弟二人望著她的背影,各有所思,這是他們最小的妹妹,以前最是個刁蠻的,近來變得很是讓人疼惜。
江書麟道:“小妹自大病之后,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比以前懂事、勤奮許多。”
五爺江書麒對這個妹妹很是無語,在他眼里也就是個長大的孩子,“還是不肯學女紅,娘說了幾回,跟著學了一陣兒,一扎到手指頭,叫嚷著再也不學。”
素妍連蹦帶跳,像個快樂的小兔子入了如意堂,打理好心情,中規中矩地進了花廳。
江舜誠手里拿著本書,坐在案前品茶。
虞氏正在為丈夫敲打著后背、雙肩,神色祥和、恬靜。
“爹、娘!”素妍喚了一聲,憶起教引嬤嬤的話,像模像樣地見了禮,“女兒見過爹、娘!”
虞氏看著打扮越來越得體的她,滿心歡喜。自上次沙梅會后,青嬤嬤在衣著上越發嚴謹了,素妍已習慣了如小仙女般的裝扮。
舉止變了,打扮改了,在府中上下人的眼里,真正就如同小仙女似的。
素妍奪了江舜誠的書:“爹爹,每日朝堂上有忙不完的公事,回到家里,自該好好歇息,小心傷了眼睛。”半是撒嬌地落在江舜誠的懷里,聞嗅著父親那熟悉的汗味,還有娘親身上淡淡的香粉味,一切都這樣的真實。偶爾一覺睡醒,她都辯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一家人能在一起真好!被爹娘、家人捧在手心的感覺真好。
想到幾年后,江家會引來一場滅門之災,素妍的心便揪得緊緊的。
江舜誠寵溺地摟著素妍,任她撒嬌。
虞氏微皺眉頭,一個偏寵,一個越發地像三歲小孩子,偏江舜誠還一臉歡喜。“再過幾年就是大人了,還溺在你爹懷里像個什么樣子?”
素妍“哼”了一聲,扮著鬼臉,不以為然。“爹爹,什么是奸臣?”
江家被滿門抄斬,新帝羅列了六十七條罪名。百姓們罵江舜誠是奸臣,說他禍國殃民。
江舜誠未想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神色一愣,第一反應是:“素妍,你上街玩耍的時候聽說了什么?”
素妍搖頭,“忠臣,忠于社稷、忠于百姓;良臣,解君之憂,為民謀福。”
江舜誠看著懷里的小女兒,那一臉稚氣,還有晶亮眸子閃爍的光芒,如此的特別。“以素妍看,爹爹是什么樣的臣子?”
她哪里懂得這許多,只是想到幾年前會發生的慘事,心里就越發的不安。她想改變這個結局,想要保住家人的性命。“爹爹是權臣。”
權勢通天,是在今朝,在現在的皇帝時期。
皇帝已經老了,新帝登基,第一個容不得的便是江舜誠。
即便面對儲位之爭,江舜誠唯一敬忠的是當今皇上,卻也成為下一位皇帝最忌恨的人,在新君眼里,江舜誠是奸猾、墻頭草,即便自始至終,江舜誠都未卷入儲位之爭中。
她說是權臣,沒有奸、沒有忠、良之分,只是權,江舜誠在先帝爺時高中頭榜三甲,金殿御封的探花郎、天子門生。他用短短十五年時間做到了首輔丞相之位,這是北齊開國以來少有的青云直上。他的門生遍布朝野,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
就是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臣子,也給將來的新帝埋下不安的種子。
江舜誠面上平靜,眼波暗潮洶涌,素妍知道自己看似無意的話,已讓江舜誠有了想法。她要做的正是這樣,要提醒江舜誠,現下的榮光只是一時,未來江家是有危險的。只有他警覺了,才會改變滿門被斬的局面。
“爹爹,我記得家里有本鬼谷棋譜,能給我看看么?爹爹的棋藝超凡,得空的時候能不能教我?”
江舜誠驅走陰云,笑問:“素妍想學下棋?”
“是。爹爹不是常說,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我想學。”
江舜誠面含欣喜,對于女兒求取上進,他頗感安慰。
素妍歪著腦袋:“今晚爹爹就教我。”
“好,我們去書房。”
父女倆正要出門,虞氏道:“再急,也得先用暮食。”
虞氏沖管事嬤嬤打了個手勢,門外的丫頭、婆子魚貫而入,一張八仙桌上,滿滿地擺了二十多道菜肴,不過只有三口人,哪里又吃得完這一大桌子的菜。
知曉了最終凄慘的結局,她就得去改變。
素妍問:“爹爹,我們家每日午食、暮食都是這么多菜么?”
虞氏笑,“瞧瞧,到現在都不懂飯菜上的事。”
她低下頭,面露愧色:“娘可以告訴我啊。”
虞氏輕嘆一聲,頗有些責備,“晨食,你父親、大哥要趕著上早朝、辦差使,每日清晨多吃燕窩羹、參湯、鹿茸粥。你爹朝會,有時候一站就是三四個時辰,得吃好東西才能立得久。午食,通常是三十多道菜肴。晚上便精減了十道菜,把太葷腥的東西都去掉。”
難道…
她爹真是奸臣。
她爹雖然貴為當朝首輔丞相,可午食、暮食也太豐盛了一些。過往不覺,因為之前陪父母用食,多是沐休日家人團聚,難得讓全家人吃團圓飯,自然得豐盛些。
素妍問:“娘親,今兒不是我們一大家人要在一起用暮食的么?”
虞氏道:“近來天氣炎熱,你爹說就不讓大家來回奔跑,讓大家在自個院里用食,涼快又自在。”
她還以為,只有一家團聚的時候,是為了加餐,所以才弄了這么多菜。“娘,我們平時也是這樣吃的?”
虞氏一臉不解,看著懵懂的女兒:“過節時和家人生辰,自是要加些精致的菜式。”
那就是說,平時就有這么多的菜,過節會更多。
不,即便江舜誠真的是貪官、奸臣,可也是她的親生父親,他們也是她的家人。
當她問父親“什么是奸官?”時,心底已有答案。好官、壞官的衡量標準在民心,不在皇帝,只要心中有百姓,一心為民就是好官,也可以說得是良臣。
“爹爹,上次我和青嬤嬤上街,城里來了好些外地落難的百姓,聽說豫地一帶今年天旱、鬧了蝗災,顆粒無收。爹爹,女兒明日開始早食只吃一碗尋常菜粥、一個饅頭、一碟小菜,把我省下來的吃食,送給那些沒飯吃的落難百姓。”
虞氏張口結舌,仿佛見到了最驚奇的事。
江舜誠一臉意外,似乎不認得自己這個最年幼的女兒,這個比他四個孫子還要年幼的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