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嬤嬤便將太醫的話細細地說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祛疤的藥膏,而是毀人容貌的藥膏。若是正常留下的燙傷、外傷疤痕,這藥膏自是好的,但對剛出痘患過天花的人,卻是大忌,非藥而是毒。若未曾將痘毒排盡,一旦用了,就會留下難看的疤痕,藥膏的毒性,會讓抹過肌膚的地方發不出痘毒,從未使本應出痘的地方留下難看的印痕。
虞氏想到胡香靈不過是十歲的孩子,稚氣未脫,應不會做這害人的事。“也許胡三姐兒也不知道的,只當是尋常祛疤藥膏。”
青嬤嬤滿是憤然:“太醫也說,若是尋常藥膏自不會有這種效果。可那膏里還另多了三味東西,太醫說,尋常這種藥膏是沒有這三樣的東西,定是有意特意加進去的,三味東西,樣樣對出痘之人皆是大忌。胡香靈分明是想害小姐。太太,這口氣,連奴婢都咽不下去。她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小姐拿她當姐妹,知她親母早逝,繼母薄情,處處幫著她,有好吃的、好用的都不忘給她,她竟如此對待小姐。”
敢害她女兒?那么,就得承受相應的后果。
虞氏身心一顫:“那藥膏還在么?”
特意加進去的,一味也許就能要了人的命,還是三味。
青嬤嬤道:“還在,小姐都未用過。太醫說,那藥膏出痘的人萬不能碰。”
取了藥膏,遞給虞氏。
虞氏啟開瓶子細細地聞嗅:“和宮里所賜的藥膏確有不同,多了一股子藥味。今兒這事,別讓小姐知道,唉…這孩子不識人心啊,還真拿胡香靈當成姐妹了,我會處理的。”
青嬤嬤道:“昨兒太醫讓小姐慎用藥膏,她許是猜到了一些。”
“如此也好。相爺一早說過,與胡家本是念著同屆高中、同朝為官的情誼,但胡家不宜深交。”
江舜誠一早就瞧出胡長齡此人秉性不佳。
素妍深感,在識人待事上,她遠不及父母的精明。
“太太,小姐雖然頑皮,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好兒的,突地就染了天花。太太知道前段時間小姐與胡三姐兒交換肚兜,義結金蘭的事。奴婢想來,只怕小姐染上天花與那肚兜有關。小姐說那肚兜是胡三姐兒送的,不允焚掉。昨兒聽了太醫所言,我將小姐的肚兜交給太醫查看…”
青嬤嬤小心地看著虞氏,快速垂下眼簾。
虞氏急道:“有話快說!”
青嬤嬤回憶昨日太醫來時,診完脈,素妍笑道:“嬤嬤,你說靈姐姐送我的藥膏到底有何珍貴,收了她這么重的禮,我怪不好意思,不如取來,讓太醫幫我瞧瞧。雖是良藥,也不能亂用不是。”
青嬤嬤取給太醫看后,竟見太醫面露異色,叮囑道:“確實上等的祛疤良藥,但小姐萬不可用。”
青嬤嬤跟隨虞氏幾十年,做了幾十年的下人,慣會看人眼色,在太醫出屋后,又與他細細說話。聽罷之后,也是嚇了一跳。再三思索,總覺得這次小姐染上天花有些古怪,便又尋了那肚兜來。
青嬤嬤想到太醫看罷后的情形,神色更是大變。道:“太太,太醫說那肚兜上沾有痘毒。”
痘子干裂,痘上的水液會留存在肚兜上。
虞氏道:“許是素妍身上留下來的?”
青嬤嬤搖頭,道:“小姐體熱發燒后,奴婢就替她換下了肚兜。又尋了袋子放著,本想與其他衣物一起焚個干凈,可小姐說是胡三姐兒送的,舍不得,故而留了下來。這些日子,得月閣上下的丫頭、婆子都在青林苑隔離休養,院中就我與白芳服侍,整日里都忙不過來,連洗衣服的時間都沒有,這才留了下來。”
就在素妍染病之前,胡長齡的嫡幼子染上天花剛愈。如果他們將那肚兜先給那胡小爺用罷,再借胡香靈之手贈予素妍,這才引得素妍患上天花,幾乎喪命。
虞氏面色轉肅,想到深處,越發膽顫心驚。“你是說胡三姐兒把肚兜給小姐的時候,肚兜上已染有痘毒?”
青嬤嬤肯定地點頭,“只要用心些,那肚兜上可見分明的三塊污印,太醫瞧過,卻是水痘破裂后留下的毒印。”
虞氏死死地拽住帕子,只將上好的錦帕揉做了一團:“胡三姐兒小小年紀,哪有此等心計,恐與胡長齡脫不得干系。可惡!害人都害到我女兒頭上,好歹毒的心腸,我女兒哪里招惹了他,竟要害我女兒性命,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害不得性命,便要我女兒毀容…”
虞氏恨得牙癢,恨不得立時發作起來,又想到年幼的女兒還在一邊玩耍,萬一被她知曉這事,指不定如何傷心。
見偏廳一片靜寂,素妍放下手里的筆。最近在臨摹顏真卿的字帖,她在庵堂抄經數年,寫得一手漂亮的楷體字,如果換作顏體,應不會被人發現端倪。
素妍大聲問道:“娘親,我什么時候可以吃糖醋魚,我還要吃五香雞、還有紅燒排骨…”
大半月來,日日都是清淡吃食,而素妍打小就是個嫌不住的,整日里就喜歡在相府里滿府的亂跑,而這大半月硬是被父母下令,不得出府門半步。
虞氏定定心神,看著淺綠色的肚兜,微闔雙眸:“你抽空洗凈后,在沸水里多燙幾遍,再用艾草水泡過,曬過之后尋個盒子,將它裝起來。”提高嗓門對素妍道:“小饞貓,再過幾日,娘給你做好吃的!”
她的病好了,虞氏的心也踏實了。
現在方曉素妍染病有這實情,聽了青嬤嬤的話,也嚇了一跳。沒想胡香靈小小年紀,就能做出這種事。但她更多的還認為,許是胡香靈背后之人可惡。
青嬤嬤面含憂色:“胡三姐兒幾次要害小姐,小姐還拿她當好人,這…如何是好?”
虞氏道:“往后小姐與她交往時,你多長個心眼。害我女兒,胡長齡就得有這個可以抗衡的本事,哼!”
想到六少爺中毒的事,虞氏不由得又想到對面街的胡府,細細思量,驀地發現,就在六少爺中毒之前,似乎胡府有女眷過府做客,具體是哪天,一時憶不起來。這一疑不要緊,就似一個典故里,東家疑心西家兒子做賊,細心觀察,便越瞧越像是個賊。
一直在虞氏身邊沉默的田嬤嬤,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道:“太太,不會是六少爺的毒與胡府也有關聯吧?”
虞氏想了片刻,吐了口氣:“此事先不張揚。待相爺晚上回來,我與他商議之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