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姒屋內燒著地龍,比別處都暖和。即便是這樣,柳二太太還生怕她凍著,又讓人在屋里燃了一個炭盆,再加上那熏籠,可說得上是溫暖如春。
炕上鋪著厚厚的大紅色羊毛氈,氈子上面還鋪了錦褥。柳若姒穿著家常的鵝黃遍地金窄袖銀鼠襖,跟柳二太太、還有常嬤嬤兩個都在炕上坐著,一邊低聲說話,一邊做針線。地下,六月、臘月帶著初五也忙著分線、描花樣子。
只聽得門簾子一聲輕響,一個長相頗為機靈,穿著蔥綠襖的小丫頭從門外探進頭。大丫頭六月忙起身走過去,兩人嘀咕了兩句,六月就帶了那小丫頭進來。
“太太、姑娘,初七回來了。”六月上前稟報 “打聽得了?”柳若姒抬起頭,問初七道。
“打聽得了,”小丫頭初七向柳若姒行禮,稟報道,“大太太、大/奶奶、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在大太太屋里。院子門口和屋門口都有人守著,看著婢子走近,就趕,連院子都沒讓婢子進去。二門上的人說,大/爺也回來了,往大太太院子里去了,應該也在大太太屋里了。”
“大/爺是什么時候回來了?”柳若姒聽了,微微皺了皺眉,就問初七道,“可知道,是因為什么事回來的。”
據她所知,柳玉江今天當值,現在時辰尚早,他應該還在衙門里,除非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回來好半天了。”初七就道,“并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初五,你出去找找,看十二跑哪里去了。順便到門上那再看看,瞅空子問問十二他爹,看見、聽見了什么沒有?”柳若姒想了想,就吩咐初五道。
十二是個小童,內宅外院他都去的。他剛進府,常嬤嬤囑咐了規矩,柳若姒卻并沒拘束他,只讓人帶著他各處去走走,認認門路。十二的爹,也就是常嬤嬤的二兒子平安,就在柳府的門上當差。
初五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常嬤嬤見柳若姒如此安排,暗暗點頭。
“能有什么事,左不過是迎三老爺一家子回來的事。”柳二太太道。
“大/奶奶那邊今天忙的不行,老太太要看三老爺的院子,大/奶奶現安排人收拾打掃的。”臘月笑著說道。
“她也有難處,這一大家子,再加上要給老太太辦壽,事情千頭萬緒的。”柳二太太就道,她凡事都愛體諒他人,將事情往和處里說。
很快,初五就帶了十二回來。
“…說是要大/爺回來商量接三老爺的事。”
“我說的是吧。”柳二太太就道。
“大/爺回來的時候,說是臉色不大好,進門的時候還絆了一跤。”十二就道。
“可摔著了?”柳二太太就問。
“并沒摔著,就是生氣了,…給了板凳兒他爹一鞭子。”十二就又道,“隨后,就給了板凳兒他爹一塊銀子,還吩咐,說是都管好嘴。…板凳兒跟我說的。”十二一個小童子,長相乖巧,又會說話,既不引人注目,卻可以打探到許多別人或許不知道的事情。柳若姒并沒安排活計給他,卻早就暗暗囑咐了他,讓他盡管去玩,只是聽到什么,都要來告訴她。
而現在,十二打聽來的這個消息,似乎也沒什么要緊,然而,柳若姒卻不這么想。
“大/爺脾氣歷來溫和,咱們家沒有拿下人打罵、撒氣的規矩…”柳二太太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或許,大哥哥本來脾氣并不溫和,只是家里規矩大,他不得已。這心里一有事,一著急,就把本性露出來了。”柳若姒緩緩地道。
“大/爺是個有城府的人,什么樣的心事,能慌成這個樣子。”常嬤嬤在旁,也說道。
柳二太太沉思不語。
柳若姒夸了十二幾句,就讓六月拿了些點心,并一把銅錢,賞給了十二。十二高高興興地接了,出去跟找他新結交的小伙伴們去了。
“娘,老太太最疼的,是不是三叔?”柳若姒接過臘月分好的絲線,開始繡帕子上的牡丹花瓣,一邊嘴里問柳二太太道。看今天柳老太太的諸多表現,這幾乎是肯定的。
“這個是當然的。”柳二太太就道,柳三老爺是柳老太太最小的兒子,比別的兒女都要多疼上幾分。“說三老爺長的最像老太太早夭的小兄弟。”
柳二太太就講起柳老太太如何疼愛柳三老爺的事情來,常嬤嬤也在府里久了,附和著柳二太太的話,細細地將柳三老爺屋子里的事說了給柳若姒聽。
“三老爺的話,老太太就沒駁回過。…又是久不在身邊了,老人家的心思,這次回來,那更親香了。”常嬤嬤道。
柳若姒聽的有些入神。
柳三老爺已經有兩個兒子,都是嫡出,小兒子今年才七歲。柳老太太不僅偏疼柳三老爺超過別人,對柳三老爺的話也很是信服。而柳三太太,與柳大太太自來有些不睦,是個凡事都要占強的女人。
她似乎有些猜到,為什么柳大太太、柳大/奶奶還有柳玉江知道柳三老爺一家提前歸來,都那么焦急的緣故了。
“…只叫了大哥哥回家,沒捎信兒給大伯父?”柳若姒道。
“回姑娘,并沒有。”初五就忙答話道。
柳若姒點了點頭,心中思忖。她記得,前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柳老太太和柳大老爺先后向柳二老爺提了過繼柳玉江的事情。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本心有些不大愿意,覺得就算要過繼柳玉江,也嫌早了些。然而,他們最終卻還是礙于情面和壓力,就在柳三老爺一家到京之前,吐口答應了這件事。
而等柳三老爺到京之后,就在柳老太太的壽宴上,更是將這件事情公諸于眾,并在八月柳老太爺的忌日,正式將柳玉江記在了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的名下,完成了過繼的儀式。
那時候,她的心里已經有了更關切的事情,對這件事并沒怎么在意。現在重新回想起來,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沒有在柳老太太的壽辰期間辦柳玉江過繼的事情,還是心中遲疑。而且,似乎柳三老爺和柳三太太對柳玉江過繼這件事,也是曾有過微詞的。
她這里,因為柳三老爺一家要回來,柳老太太特別高興,因而辦成了常嬤嬤的事情。柳三老爺一家回來,對她是好事。而長房那一邊,因為柳三老爺回來,卻格外緊張起來。柳三老爺回家,帶來的改變,是那邊并不想見到的。那邊馬上就會提過繼的事情了,而她,卻決不能讓他們如愿。
“娘,”柳若姒心中想好了,就開口對柳二太太道。
還沒等柳若姒接著說話,外面小丫頭就進來稟報,說是柳大/奶奶來了。
柳大/奶奶走的飛快。面頰因此微微有些發紅,她一坐下,并不像以往那樣多做閑話,而是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是前兩天在老太太那,跟嬸子提起過的采買的事兒。實在是忙的分不開身,也買不到那上好的。因此,想托給嬸子。嬸子手下那些管事,眼界寬,人脈廣。這事,非嬸子不可。嬸子不看老太太,就當是疼侄兒媳婦吧。”
柳大/奶奶說著,就從袖中取出一個帖子來,柳若姒接了,見上面是開出的賬目,寫著某某樣尺頭多少多少數目。
“…批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怕是不夠,嬸子先發付下去,隨時再打發人開了賬目過去領銀子。”柳大/奶奶又小心地取了柳府的對牌出來,也遞給了柳若姒。
柳若姒接了對牌,柳大奶奶的目光依舊黏在對牌上。拿著這對牌,是可以去柳府賬房支領各項銀錢和物件的。
“再有席面上要采買海鮮干貨,上次也托了嬸子。前頭賬房里正計算數目,算好了,也是這樣,再來交付給嬸子。嬸子千萬別嫌勞煩…有什么事情,盡管打發人來吩咐。”
是為了給柳老太太辦壽,讓柳二太太分擔些家事,于情于理,柳二太太都推辭不得。再說這件事情,她心里已經有了準備,也就點頭答應了。
“沒辦過這樣的事,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可還得去問你和大太太。”柳二太太就道。
“這個當然的。”柳大/奶奶又千恩萬謝地,然后就說柳老太太那里有事吩咐她,告辭走了。
等柳大/奶奶走了,柳二太太看了看那對牌,又看了看那帖子上的賬目,有些疑惑起來。
“以前這樣的事情,什么時候提前給支過銀錢!”常嬤嬤笑著嘆道。
別說提前支領銀錢,東西買來了,也沒人會提銀錢的事,最后花的都是柳二太太自己的私房。
“照著這個單子,這銀錢,大/奶奶方才還說怕不夠,其實已經多了許多。”柳二太太就道。她雖不管柳家的家事,但平常自己愛買東西,手下又有許多的鋪面,因此對于很多東西的價格,她都是了解的。“這回是怎么了?”
“大嫂剛才還說,席面上要用的那些上等干貨,也照著這個來。”柳若姒就笑道,“娘,我看大嫂這是送好處給咱們。”
常嬤嬤在一邊就笑了。
柳大太太和柳大/奶奶執掌家事多年,尤其是那些有油水的差事,更是全部把持在自己人手里,中飽私囊的事情不知做了多少。柳二太太雖不管事,家里下人的抱怨也不是沒聽過的。
以往,這種采買的事情交給柳二太太,柳二太太這邊花自己的錢,柳大太太和柳大/奶奶那邊,卻照樣從賬房里支領相應的銀錢。而那些銀錢,自然全部落入了婆媳二人的口袋里。
而現在,她們不僅舍了這大筆的銀錢,似乎還打算讓柳二太太也沾些好處。
柳若姒才不會相信,那邊會白給她們好處。以為這樣就可以討好了她們,并借此表白,那邊并不是沖著她們的錢財?
柳若姒拿了賬目單子,思忖著,突然眉頭一皺。
“這賬目,不對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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