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怔了一息,臉上旋即漾出一抹清淺的笑。
辰逸雪微揚的俊眉一蹙,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那樣的笑容,一種充滿無力感的笑意。
雨很大,又下得很急,金子的肩膀和長袍下擺,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了,腳上的絲履浸泡在雨水里,她卻渾然不知,眼睛空洞的盯著雨霧,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
辰逸雪的馬車就在小巷門口,野天披著斗笠,手上捧著兩把油紙傘,飛快的從巷口跑來,雨水在他的踩踏下,四下濺躍。
“郎君,這屋檐不過三尺寬,擋不住雨,不如到車上吧!”野天的臉上全是雨水,許是被雨水打到,他的眼睛不停的眨動著。
辰逸雪嗯了一聲,接過一把傘,撐開后送到金子面前,淡淡道:“小院里頭已經封鎖了,想再進去已是不能,這里遮擋的地方太小,雨勢太大,估計一會兒就得全淋濕了。三娘不如到車廂內先暫避吧!”
金子木然的點點頭。
笑笑見狀,忙接過辰逸雪手中的傘柄,怯怯的道了一聲謝謝。
辰逸雪深望了一眼游魂一般的金子,收回視線。重新打開一把油紙傘,從容地往小巷的出口走去。
金子跟著笑笑的步伐走出屋檐,雨聲嘩嘩,她伸手掬了一把雨露,冰涼氣息在她掌心里流連著,讓她混沌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
她剛才的想法真的好可笑,好可笑.......
既來之則安之,事實就是事實,不是拼命地催眠自己。就能改變的......
金子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清楚了前面廣袖寬袍,步履從容,猶如雨中漫步一般優雅而高大的背影。
“笑笑,咱們這是要去哪兒?”金子問道。
笑笑一臉訝色,剛剛不是娘子同意去辰郎君車廂內避雨的么?
“娘子......”笑笑擔憂的喚了一聲。
“沒事。走吧!”金子垂下眸子。
野天已經挑開了車簾,辰逸雪站在車轅邊,看著漸行漸近的人兒低聲說道:“雨中漫步,走得......真慢!”
他剛剛已經刻意走得慢一些了,沒想到某人的速度簡直堪稱龜速!
金子被他這么一激,精氣神瞬間回來了。瞪著靈動的琥珀色眸子揶揄道:“像辰郎君這么無趣的人,自然不知道雨中漫步的浪漫了!”
辰逸雪見她又像是一頭小獸似的。不覺漾出一抹淡笑。
誰說他無趣?
剛剛一小段路雖然走得極慢,但的確有不一樣的感覺!
從前還真不知道在大雨滂沱下漫步,竟會是這般愜意......
“上車吧!”辰逸雪掩下笑意說道。
金子嘟囔了一句,提著濕透了的袍角,踏上車轅,躬身鉆進車廂。
車廂內的光線比較暗,辰逸雪從軟榻上取出一條薄薄的錦毯。遞給金子說道:“下了雨,你的衣袍有些濕濡。披上會暖和些!”
金子接過來往身上一攬,道了一聲謝謝。
馬車內,笑笑窩在金子身側,用帕子輕輕地幫她擰著長袍上的水分。
盡管雨勢很大,辰逸雪的衣袍也被雨水打濕了,但他身上卻依然不顯一絲狼狽,墨發如緞一般披灑在肩上,額角有幾縷發絲沾染了雨露,濕噠噠的貼在額角上,反而為他平添了幾分迷蒙魅惑,白皙清雋的面容在昏暗中猶如塑像那般立體分明。
此刻他正神情專注地煮著清茶。
升騰而起的水蒸氣在車廂里氤氳著,還有一股甘醇的清香撲鼻而來。
“野天,先回辰莊吧!”辰逸雪抬眸對車轅上披著斗笠的野天說道。
“是!”野天應了一句,催動韁繩,馬車轆轆跑了起來。
耳邊依然是嘩啦啦的雨聲,風將車窗的竹簾微微斂起,雨絲攜風而入,縹緲如霧,拂過面容,涼涼的。
辰逸雪躬著身子,將車窗的隔日幕簾拉上阻擋了雨霧的侵入,車廂內的光線顯得更加灰暗。
金子將手攏在薄毯之下,雙手交叉揉搓著。
剛剛雖然撐著傘,但雨勢太大,那種傘根本就沒有多大作用,衣袍濕噠噠的貼在身上,皮膚一陣陣發涼。
辰逸雪涮了杯子后,為金子斟了一杯,送到她面前,說道:“喝口熱茶暖暖胃!”
金子將手從薄毯后取出來,手握著杯盞,指尖傳遞來不同的兩種溫度。
一種熱氣氤氳,一種冰冷沁涼。
他的手,很冰冷......
“謝謝辰郎君!你自己也快些喝吧!”金子接過杯子,含笑說道。
辰逸雪嗯了一聲,兀自倒了一杯喝了起來。
金子也將茶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口腔里熱熱的,舌尖還有一股辛辣,是生姜的味道。
“剛剛本想去看看小院周圍的環境,不想卻碰到了這場雨,只能等明日再說了!”辰逸雪淡淡說道。
金子抬眸看著他昏暗中輪廓鮮明的側臉,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辰逸雪回眸,嘴角微微翹起,說道:“假如蕭婓不是兇手的話,在下也不會認為兇手存在隨機性。”
“此話怎講?”金子追問道。
辰逸雪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神色有些倨傲:“沒有什么挑戰性的案子,一般在下都不會感興趣。就像上次的那一宗,不是我的菜!”
金子瞪著眸子,心中暗罵了句你妹!
這什么態度?太拽了,不說就不說,佯裝神秘!
“三娘覺得芳諾如何?”辰逸雪問道。
金子凜了凜神,眸子幽幽流轉,不明白他是否意有所指,又是指哪一方面?
容貌姿色?
品行人格?
還是其他?
“她是你們繡莊里的繡娘,這個問題。應該是問你比較清楚,我跟她并不熟悉!”金子說道。
“在下不認識她!”辰逸雪看著金子認真道。
金子睨了辰逸雪一眼,耐著性子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辰逸雪只是淡淡笑了笑,應道:“待在下查證后再說!”
金子冷哼了一聲,感覺這家伙就是故意的,將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最后,謎底掩下不說,急死你......
馬車的車速減緩,野天漸漸收住韁繩,回頭朝車廂內說道:“郎君,是金護衛來了!”
辰逸雪將隔日幕簾拉來。隔著竹簾的縫隙,看清楚了雨幕中騎在馬背上俽長而高大的身影。
他頭上戴著斗笠。身上穿著蓑衣,一張俊顏,沾滿雨水。
“逸雪,三娘在你車上么?”距離有些遠,又夾雜著嘩啦啦的雨聲,可是金昊欽的聲音依然極具穿透性的傳了進來。
“是,你怎么沒駕馬車過來?”辰逸雪冷冷問道。回頭看了金子主仆一眼,這雨勢不坐馬車。下場就是被淋成落湯雞。
金昊欽抱歉的笑了笑,喊道:“剛剛車軸在東市的時候,陷入泥坑了,馬車一時半會兒不能用,逸雪,麻煩你送三娘先回金府!”
辰逸雪猶豫了一下,他剛讓人將蕭老夫人送到百草莊那邊,老神醫那邊還沒有過去打招呼,那邊現在一定搞不清楚狀況,再者蕭老夫人的情況擺在那兒,是得打發兩個丫頭先上百草莊伺候著......
金子見辰逸雪沒有及時回答,擔心自己給人家添了麻煩,遂開口說道:“辰郎君將在下送到東市出口便好了,我們會自己雇車回金府的!”
“無妨,三娘若是不趕時間,不如隨在下先去一趟辰莊,在下安排兩個婢子去百草莊伺候蕭老夫人,再送你回金府,可以么?”辰逸雪凝著金子的瞳眸問道,聲音低沉而清潤,比雨聲更能安撫人心。
百草莊,應該就是辰語瞳學醫的地方吧?
金子忽然間對那個神醫老者很感興趣,自己雖然在父親的影響下,懂得一些中醫,但充其量只是個半吊子,若能得老神醫指點,興許還能將中醫學好,能有一技傍生,而這一技,比起仵作這一行當,更能為世人所接受!再者,今日檢查了芳諾的尸體后,她心里也存在了一個醫學上的疑惑,而這個疑惑,她需要找辰語瞳問一問才能確認!
“好,在下左右無事!”金子應道。
辰逸雪的黑瞳漾著笑意,回首對窗外風吹雨澆的金昊欽俏皮說道:“晚一些再送三娘回去,現在我趕回去辰莊,順便將三娘擄去我莊里做客!”
他說完,斂起戲謔的笑,對野天說道:“走!”
馬車有徐徐往前跑動,金昊欽呆愣的立在原地,拿袖子機械性的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怎么有一種將自己妹妹推上賊船的錯覺?
“逸雪,別太晚了......”金昊欽想了想,朝著馬車行去的方向喊了一句。
金子看著辰逸雪嘴角那抹久久不散的笑意,心中不由感慨一句,大神也有玩心的時候,看起來,還挺可愛!
馬車跑在陌上,雨勢漸小,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笑笑挪坐到窗邊,卷起竹簾的一角,露出外頭漸漸清涼的天色。
一股清新至極的空氣和風飄了進來,帶著雨后獨有的土腥氣息。陌上兩邊的花草,在雨水的浸潤下,閃爍著盈亮誘人的光澤,
遠處山巒此起彼伏,攏在一片蒙蒙雨霧中,更顯江南的婉約和素雅。
金子托著茶杯,小口喝著熱茶,腦中還在想著關于案子的線索。
須臾間,馬車便在辰莊門口停下。
門口一個小廝抄著雨傘跑了出來,站在車轅下,等著迎自家郎君下馬車。
“到了!”辰逸雪說了一聲,便躬身出了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