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卻久久問不出話,白廣寒又看了她一眼,便讓她到自己跟前來。
站在這里,很冷,因為風很大,但是卻可以看得很遠,甚至感覺蒼穹離自己很近,連天上的星星都可以觸手可及。
她挨著他站了一會,才開口:“先生,不回景府嗎?”
“今夜不回。”他轉頭的時候,她的頭發被風卷起,從他臉上掃過,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順了順。比起剛見面的時候,她似乎長高了一些,五官也越發精致,言行舉止亦少了以前那等怯生生的作態,他挑中的人,已開始綻放光華。
就這么一個親昵的動作,令她忍不住問了出來:“先生,原就是這樣?”
究竟,哪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如若他之前不說,她即便察覺到是同一個人,卻也無法分辨,他原本的身份,是景炎公子,還是白廣寒大香師。因為,他的這兩個身份在她面前,都顯得那么自然,沒有絲毫偽裝的痕跡。
白廣寒收回手,轉頭俯視腳下燈火輝煌的天樞殿,片刻后,又回過頭看著她道:“原本的樣子?”他嘴角邊忽然浮現出一絲笑意,很淡,有點兒懷念的意味,“還真是個小姑娘,很多人,從來就不是只有一張臉。”
那一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隨之,又覺得還是有什么想不通。
沒錯,很多人,人前一張臉人后一張臉;對不同的人,完全可以表現出不同的態度;甚至有的人,心里藏著一張面孔。并且往往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那些年,她跟著劉半仙,沒少見這一類人,就是在源香院的時候,也能碰到那種兩面三刀的人。越是爭斗頻繁的地方,這樣的人就越多。
但是,這跟先生是不同的,可是,到底不同在哪里?
安嵐看著白廣寒,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什么端倪來。
白廣寒很是平靜。甚至有些淡漠,那眼神的意思很明顯,他并不在意。
看到他眼中的不在意,安嵐覺得心頭忽的清晰了,是了。她以往見到的那些戴著不同面具的人,無論他們有多少張面具,但真正的臉,就只有一張。所有的面具,都是為最掩飾或是美化藏在最下面的那張臉,可,景公子,或者說。先生,卻不一樣。
他此時并未戴著面具,這些淡漠。孤寂,以及內心的隱忍,都是真實的,并非是偽裝出來的。而景炎公子的風流倜儻,溫暖親和,也都是真的。
他們是同一個人。不同在于,一個看起來很孤寂。很冷漠,而這些情緒下面…藏著的是極大的悲傷和憤怒;另一個。則是高貴,隨和,溫暖。
安嵐怔怔地看著白廣寒,忽然之間,她明白了。其實,這些,原本是屬于一個人的情緒,但是,卻被他妥帖地,完美地分開了,如同她封住曾經的那段記憶一樣。
情緒會影響一個人的言行舉止,自然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
她想起他在白園里往地上倒酒的那一幕。
“怎么哭了?”白廣寒手指在她臉上輕輕一抹,劃下一滴淚,安嵐倏地回過神,慌忙垂下臉,抬手胡亂擦了擦眼角。
身處其中一種身份,就要壓制另外一種情緒,七年來,天天如此,一刻不停,光想,就令她不寒而栗,即便是擁有大香師的能力,怕是也要不堪重負。
“先生,這樣,不累嗎。”她擦干眼淚后,又抬起臉。
白廣寒的表情終于有一絲動容,卻轉頭,俯視整個天樞殿,淡淡道:“不是什么難事,只要想著他走前的那一刻,他留下的一切,我便都可承擔。”說到這,他頓了頓,回頭,看著她,“然后,代他活著。”
安嵐只覺眼淚不停使喚地又從眼眶里溢了出來,她眨了眨眼,趕緊低下腦袋。
“身上沒帶手絹?”見她還在拿衣袖擦臉,他便道,“臉要擦破了。”
安嵐訥訥不敢抬頭,只是放下手,往自個袖中找了找,還真沒有摸到手絹,她忘了帶了。
白廣寒嘴角邊又露出一絲笑意,他看著那顆一直低垂的腦袋,心頭倏地生出些許暖意,似能將心都熏暖一角。
只是他才抬手,外面就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先生,方家已經動手。”
他遂放下手,漠然道:“知道了。”
說話的那道聲息即推開了,安嵐也抬起臉,眼里露出幾分肅然。
不多會,被安嵐扣押的那兩名殿侍也回到搖光殿,正好碰上到處找他們的搖光殿殿侍長。搖光殿的殿侍長姓方,亦是出自方家,對方文建忠心耿耿。幾句話后,方殿侍長的臉色當即一變,往天樞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領著他們往方文建的寢殿趕去。
方文建聽完兩名殿侍的陳訴,從座上站起身,他并未動怒,只是原本不茍言笑的面容,越發嚴肅起來。
僅思忖片刻,他即命殿侍長馬上安排人去方家,將司畫帶回來,送回天樞殿。
方文建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但方殿侍長卻還是聽出,先生語氣里帶著一絲急切,于是他一句都不問就吩咐下去,沒有片刻耽擱。待身邊的人領命出去后,他才回過身,問道:“咱們殿里的人被那邊私下扣押,先生看,是不是由我去過問一聲。”
方文建沉默了一會,才道:“先讓別人過去問問,余的,等將那丫鬟送回來再論。”
“是。”方殿侍長應下,然后想著究竟讓誰過去合適,這件事必須要追究的,否則搖光殿的臉面何在,但,先生現在似乎有些顧忌,應當是還不想鬧大。所以,這第一次派去的人,既要有些分量,但身份又不必太高,主要還得會說話…
只是他還沒想好人選,殿外就傳,方家的人過來了,要馬上見方先生。
方文建心里一沉,他直覺,這件事怕是晚了。
就沖天樞殿強制扣住他那兩名殿侍,不讓他們回來報信,就知道,事情定已經發生。
果真,方家的人進來后,報出的消息就是,司畫死了,死在方府,而且景府的大管事正好在方府,還恰好被撞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