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跑一人云云,自然只是說說而已,楊方畢竟是個指揮使,邳州衛出戰的也有四千多人,宋慶膽子再大,卻也不敢真的把這些人都殺干凈,否則南直隸那邊饒不了他,哪怕崇禎再護著他也沒用,況且他圣眷也還沒到那份上呢。
他之所以這么喊,只是想讓對方徹底崩潰,不光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要讓邳州衛從指揮使到普通士兵,只要聽到他宋慶的名聲,見到他狗營的人,就從里到外的害怕,這才是他的目的。
不過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追擊的時候他可是真正賣力的,長槍如同黑龍出洞,隨手朝下一刺,便能帶走一條性命,狗營的人也是發了瘋一般砍殺,邳州衛的軍戶們哪里還敢抵抗,只恨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刀槍全都扔在一邊,撒開大步亡命奔逃,唯獨起到些作用的,還真是那些好漢組成的虎營,這群人原本在全軍最后面,前頭亂了之后想要上去,卻被潰兵全都沖散,直到宋慶領人殺到近前才重新聚集起來,和狗營的人打了起來,倒是叫宋慶真看住了。
只是這些江湖人物單打獨斗還好,這般兩軍對陣,根本不是狗營對手,仗著血勇之氣頂過第一波之后,就被調轉馬頭重新沖來的騎兵撞開,為首的幾條好漢被宋慶和薛五聯手殺死,余者自然也步了軍戶們的后塵,轉身開始逃跑。
最后的抵抗瓦解。邳州衛徹底崩潰,楊方在屬下護衛這種逐漸遠遁,發現威脅暫時解除,還特意回頭張望片刻,見手下兵將一敗涂地,宋慶依然領著人追趕,當即不敢再做停留,甚至連衛所都不敢回去,快馬加鞭直接奔了州城,那里城高池深。宋慶膽量再大。哪怕能夠在里面搞暗殺,也不敢帶兵沖殺進來,這是他唯一能夠保命的地方,至于其他人卻是顧不上了。
堪堪跑到距離城門五里外的地方。身后宋慶的喊聲突然傳來:“姓楊的。明日這個時候。派人來我營中談判,否則我還是老路數,每日殺你的人。隔幾日便帶人沖你大營,看你能頂到什么時候!”
這口氣充滿著威脅和蔑視,甚至連楊大人都不叫了,直接喊了姓楊的,可姓楊的楊方卻松了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可以安全回去了,雖說這種安全只是暫時的,但眼下卻猶如一根救命稻草,他哪里還敢放棄,見狗營依然還有人在追擊,只得扯著嗓子朝后喊道:“明日此時,我定會派人赴約,宋千戶不要再追趕了!”
喊過之后,狗營的追擊果然立刻停止,楊方又在心中贊了句令行禁止,似乎敗給這樣的隊伍不丟人,狗營越是強大,他輸的就越是不冤,這種扭曲的價值觀一直支撐著他回到楊府,一路上他無視了周圍百姓怪異的目光,將自己當做一個隱身人似的,可當他雙腳都踏入府門的那一刻,最終還是沒能挺住,精神在一瞬間崩潰掉了,當場軟倒在地上。
幾個親隨倒是還有余力,趕忙和家丁一起將指揮使大人抬進去,楊方躺在床上,腦海中全是方才那一幕幕凄慘場面,喊殺聲似乎也猶在耳畔,根本不曾停止,那宋慶似乎已經變成了惡魔,正拿著無常索命神槍追著他。
沒多大工夫,他再次被自己的想象嚇住,人倒是沒昏過去,但卻雙眼無神,空洞的望著房梁,似乎宋慶又出現在上面,手中拿著一根打成結的麻繩,笑嘻嘻的讓他將頭顱伸過去,只得重新換了個姿勢,開始盯著地面。
片刻之后,宋慶又出現在地上…
一個時辰之后,楊方總算恢復過來,楊威卻戚戚哀哀找上門來,匯報了一下剛剛統計出的損失,這次戰死四百余人,傷了七八百,損失比起之前那次倒是小了不少,可所有弟兄都被狗營打的失魂落魄,只要提起宋慶或是狗營的名號來,頓時便情緒失控,哭著喊著要脫軍裝,軍官們自己也都被嚇壞了,根本不管不問,整個大營現在士氣已經頹喪到了極限。
這種情況,楊方其實早已經想到,畢竟他堂堂指揮使,邳州衛頭號英雄都被嚇得如此狼狽,更不要說那些沒什么膽氣的普通軍戶了,好在如今損失不大,宋慶暫時也不會追來,只是想起宋慶之前提出的條件,他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
若是換做十天之前,這種威脅只會讓他笑掉大牙,哪怕是在一天之前,他都不會覺得如何,那時他雖說對這種暗殺深惡痛絕,可卻更加覺得宋慶黔驢技窮,只能用這種下作手段,只要自己率兵出去雷霆一擊,對方立刻煙消云散。
可如今雷霆一擊倒是出現了,差點煙消云散的卻是他,再想起宋慶的威脅來,卻不敢不當回事,只得問楊威道:“兩軍陣前宋慶的話你也聽到了,讓咱們派個人過去和談,你說咱是派還是不派?”
兩軍陣前?明明是被追殺的時候好吧?楊威心中自帶吐槽,嘴上卻道:“大人,依著屬下來看,還是派個人過去吧,好歹先知道對方要談什么再說,哪怕就是賠銀子,咱多少也賠他些,那宋慶雖說只是個千戶,可那也是在京城和建奴拼殺出來的,聽說還立下大功,屬下可是聽說,建奴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蠻子,宋慶能跟他們拼,自己估計也就不是人了,他那什么狗營也差不多,都是一群瘋狗,尋常人哪有給自己營頭取這名字,咱邳州衛雖然也是英勇,可終歸還都是人,掃靖地方不在話下,可跟這等亡命徒硬拼不劃算啊!”
這話說的貼心,也跟楊方想的一樣,邳州衛其實還是英勇的,只是遇到的敵人太可怕,那宋慶根本不能算人,而是催命的惡鬼,他手下那些也都是小鬼投胎的,所以打起仗來才不怕死,楊方甚至想過再次出兵,這次帶著雞血狗血一起去,臨陣時候潑灑一番,看看效果如何,可最終還是沒敢實施,畢竟剛剛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最終只得嘆口氣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就派吧,只是事關重大,派誰去比較好呢?你和那宋慶比較熟,要不…”
“大人,屬下不行啊!”楊威見楊方眼神朝自己掃來,頓時便嚇了個哆嗦,他可不想再見宋慶,天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又怕楊方心中不惜,只得為自己辯解道:“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先前宋慶就讓屬下回來傳信,結果鬧到了這般田地,他心中一定深恨屬下,若是這個時候去了,豈不是送樣入虎口嘛,屬下倒是不怕死,可死了之后也無濟于事啊,說不定反而把事情越弄越亂,到時候壞了大人的事情,那可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這倒也是。”楊方略微沉思一會兒,算是認可這種說法,卻依然是愁眉不展,嘀咕道:“你若是不去的話,還有誰去合適?總不能是本指揮使自己過去談判吧?萬一那廝用強…”
“大人千金之軀,當然是不能親自去的,這個屬下明白,若真是逼到那個份上,屬下愿代大人去死!”楊威先是表了表忠心,隨即話鋒一轉道:“去談判這人地位要足夠高,而且要能擔住事情,那宋慶素來蠻橫,真要是給了咱們一些苛刻條件,迫于形勢又不得不答應下來,總歸要有人承擔后果,因此這人必須要擔住事情,若為大人計,也為全盤計,莫不如叫胡同知去談,大人以為如何?”
“胡同知?你說胡捷?”楊方眼前頓時一亮,看向楊威的目光也充滿贊賞,哈哈大笑道:“難為你小子,這讓人家打了幾次,腦子居然比從前好使了,就是胡捷,讓他出使宋慶的狗營,你現在就把他叫來!”
楊威美滋滋的,好像自己真的解決了天大事情,屁顛屁顛跑出了門,待他離開,楊方也是松了口氣,同時心中盤算著要如何操作,才能讓這胡捷將此事接下去,畢竟那也是指揮同知,只比自家低一級的主兒,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否則的話早就容不得對方在眼皮子底下晃蕩,不過他終歸對邳州衛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如今怕了宋慶,卻不代表他會怕自己手下。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楊威再次求見,這次卻是帶來了另外一條漢子,這人身長七尺有余,面色一片黃澄澄,頜下三縷短髯,倒有些像是隋唐英雄譜中的秦叔寶,正是邳州衛的指揮同知胡捷。
邳州衛有兩個通知,一個是馮欣,素來和楊威走得近,另外一個就是和胡捷,卻是楊方的眼中釘,蓋因此人乃是軍中老戶,原本這指揮使的位子就該他坐,楊方卻仗著后面有人,硬生生奪走了這個位子,兩人的關系能好才怪。
胡捷在邳州衛素來有些威望,手下也有一伙弟兄,位置被搶了之后,便開始跟楊方斗起法來,只是位置上終究差了一截,加上馮欣也跟楊方走得近,因此一直落在下風,但楊方想要對付他,同樣不是什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