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顯然在永樂朝的花樣作死大賽里,襲擊漢王府絕對算是很出彩的作死手法之一。
南鎮府司已經驚動,主持南鎮府司的指揮僉事劉通震怒,他很不含糊,直接命人提了郝風樓來,在陰森森的南鎮府司大堂里,劉通殺機畢現,狠狠地看著郝風樓。
劉通是錦衣衛中少有的北平燕山前衛出身,燕山前衛曾衛戍北平,并沒有直接參與靖難之役,守衛北平是前衛的職責。而太子當年在北平監政,主持北平軍政,所以燕山四衛,前衛幾乎是太子的死黨。
正因為如此,劉通在錦衣衛中屬于較為特立獨行的人,比如這一次,錦衣衛的許多動作,他就沒有參與,可是不參與不代表不關注,原以為各千戶所就要動手,誰曉得橫生枝節,突然殺出了個郝風樓襲擊了漢王府。
劉通冷冷地看著郝風樓,進了南鎮府司這個號稱錦衣衛人人聞之色變的煉獄,郝風樓居然臉色平靜。
狠狠一拍驚堂木,劉通厲聲道:“堂下何人?”
郝風樓回答道:“卑下內東城千戶所百戶郝風樓。”
劉通又是厲聲責問:“郝風樓,你知罪嗎?”
“不知!”
這里可不是尋常的衙門,不是你說不知就不知的,若是其他地方打官司,當然是極力喊冤才好,可是在南鎮府司,卻滿不是這么回事,人家把你‘請’來,你還敢自辯,當這南鎮府司是虛設的嗎?
劉通冷笑連連,道:“好,你不知罪是不是,本官倒是想聽聽你如何辯解。”
這是貓戲老鼠的把戲,在劉通眼里,郝風樓已經是死人了。
郝風樓正色道:“卑下奉命追查縱火的亂黨,何罪之有?”
劉通端起茶盞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繼續問道:“還有呢?”
郝風樓道:“沒有了,卑下是奉命行事,若這也有錯,就請大人責罰,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郝風樓對劉通并無敬畏之心,令劉通很是惱怒。
郝風樓道:“只不過卑下曉得大人要整人,根本就不必問罪證,多說也是無益。”
劉通眉毛一挑,不由笑了:“你倒是聰明,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么本官若是不扒了你一層皮,倒是對不住你了,來人!”
郝風樓微笑看他:“大人,你莫要后悔!”
劉通也算是有見識的人,自掌南鎮府司以來,還沒有哪個錦衣衛官兵敢在這里說這樣的話,便是都指揮使紀綱也要禮讓他三分,當然見不得一個百戶如此囂張,冷笑道:“那好,我便看看什么叫后悔,來人,動家法!”
數個力士涌進來,要將郝風樓拖去刑房。
可是這時候,卻有個尖細的聲音道:“且慢!”
正說著,一個太監腳沖進來,正是三寶,三寶看了郝風樓一眼,又看看劉通,隨即微笑,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召郝風樓入宮覲見,劉大人,能否讓咱家承你一個情,先將這家法放一放。”
郝風樓心里松口氣,他大致也猜測到宮里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要來人了,時間掐得還算準確。
劉通卻是臉色驟變,郝風樓可是襲擊漢王‘不軌之徒’,陛下見這個人做什么?
只是他再強勢,也不敢放肆,勉強干笑:“好說,好說。”
校尉已放開了郝風樓,郝風樓舒展了一下手腕,朝劉通微微一笑,道:“看來劉大人想要后悔,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讓劉通臉色又青又白,郝風樓卻是無所謂,尾隨三寶出去,外頭已停了一頂轎子,三寶請郝風樓上轎,郝風樓并不客氣,坐入轎子。
搖搖晃晃的走了小半時辰便到了西華門,可是轎子并不停下,直接穿過了門洞,往宮中深處進去。
這倒是讓郝風樓頗感欣慰,須知宮中是不允許騎馬乘轎的,沒有陛下親口恩準,誰也不行,可是這一次,自己竟然享受了這樣的待遇,可見皇帝對自己不算壞,總算沒有浪費自己的一片苦心。
其實方才的一番動作,郝風樓擔著的風險可謂極大,稍有閃失,都可能誤了自己性命,可是不冒險卻又不成,他深知神仙打架小鬼遭遇的道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做出一些‘出格’舉動,把原先那魚死網破的皇子之爭演變成一場‘誤會’。
轎子在暖閣外停下,三寶進去通報,旋即領著郝風樓進去。
暖閣里的朱棣穿著一身寬大舒適的道服,道服因為寬松,而且式樣簡單,并不繁復,所以一直深受時人喜愛,其功能倒有些像后世的睡袍,上至公卿下至尋常小戶人家,只要不是出門,在家中多是穿著道服,當然,按理說作為九五至尊,朱棣這樣的穿著實在顯得隨意,不過朱棣一向都是隨便的人,你能奈何。
郝風樓也曉得朱棣這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拘小節的性子,倒是對這樣的人頗為喜歡,上前幾步,朝朱棣行禮,道:“卑下見過陛下。”
“唔。”抓著筆桿子批著奏書的朱棣抬起頭來,等在一份奏書上朱批了‘恁官員官民人等,休要啰嗦,老實修好河堤,否則耽誤工期,延誤了來年農時,俺不問百姓,只處置官吏’之類的話之后便擱下筆,朝郝風樓微微一笑,道:“朕在這里有一份旨意,你看看可好?”
稀里糊涂叫來看旨意,郝風樓覺得有些不務正業,不過猜不透朱棣的用心卻也無妨,順著他的話去做就是。
于是接過圣旨,原來這圣旨里說的卻是修筑松江河堤的事宜,只是圣旨的言語實在有些粗俗,甚至還有罵娘爆粗口的句子,什么俺早知有河工官吏貪墨銀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俺若是不發現尚好,一經發現,便刨你祖墳之類。看的郝風樓一愣一愣,不過隨即,他似乎明白了一點什么,微笑道:“陛下圣明。”
朱棣笑了:“怎么圣明?你若是溜須拍馬,朕要治你阿諛奉承之罪,說出個理來,朕才信服你。”
郝風樓苦笑道:“陛下,國朝似乎沒有奉承之罪吧,若是奉承也有罪,那每年這么多祥瑞的奏書,豈不是人人皆有罪?”他頓了一下,繼續道:“陛下的圣旨,微臣看過兩種,一種是給大臣的,可謂言辭優美,猶如巫山云霧,半遮半掩,教人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可是細細體味,卻總能看出陛下的良苦用心。另一種恰如今日這份,卻是簡言意駭,言辭平白,并不矯揉造作,這當然是寫給軍民百姓們看的,百姓們不懂之乎者也,也不會去深思考量,自然是越簡單越好,若是寫的太過含糊,百姓們看不懂,聽不明白,最后少不得還是要官吏們解釋,只是若有官吏欺上瞞下,故意歪曲陛下本意,借此來糊弄百姓,豈不是反而不好?陛下這樣的做法倒是頗有點太祖皇帝的影子,太祖皇帝為了防止百姓被官吏誤導,所以特意下旨,令百姓藏‘大誥’于家中,但凡家中有大誥寄存者,若是有罪,則可減免一等,于是人人收藏大誥,家中既然藏了,百無聊賴時總免不了要拿出來讀一讀看一看,如此一來,這大明的律法,也就深入人心。”
郝風樓的這番話可謂用心良苦,深諳他娘的厚黑之道,站在他的立場,不拍一點馬屁實在說不過去,可是尋常的馬屁,對朱棣這樣的人來說早已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