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布斯從王座上驚醒。
在他的意識里,常年平靜無波的鮮血長河上傳來一點訊息,那是來自青之君王雷諾的召喚。
自從圣河沉寂后,大君和親王們就很少通過這種最古老的方式相互傳遞訊息,因為鮮血長河常常不予回應,無法激起絲毫波瀾,也就不能相應交流。
哈布斯感覺有點說不出的古怪,可是青之君王的位置離暮光還隔著一塊大陸,他不暇多想,發出回應后,就走向大殿門口。
突然他停住腳步,身影一閃,從原地消失,隨后出現在氏族城堡地下七層的長廊上。
長廊還保持著最古老的砂石壁狀態,甬道不寬但是極高,盡頭是兩扇青銅質地大門,摹刻著古老的符語。
門前站著一個人,沒有絲毫強者氣息,就像是個普通人。
然而那不可能僅僅是個普通人,血族氏族城堡的地下都是各種血池和祭壇,尤其十二古老氏族,僅僅區域威壓就讓本氏族的新生兒都無法單獨停留。
魔皇聽到人聲,但沒有回頭,依然站在原地,略略仰頭望著前方巍峨的門戶。他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終究沒有伸手去推開那兩扇大門。
哈布斯沿著長廊緩緩向前走去。
雖說血族在自己的氏族城堡里就是主場,但是對于本體親臨的魔皇來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障礙。到了這種時候,不要說這條長廊,就是整座城堡都已經不存在安全距離。
“魔皇陛下,親身蒞臨,不勝榮幸。”
“我只是來看看他。”
哈布斯沉默了,魔皇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兩人猶如兩尊雕像,隔著十多米距離,站在青銅門前。
許久之后,兩扇大門向內緩緩打開,門后是無盡黑暗。
魔皇并沒有走進去的意思,只將目光投注過去。在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是一個層次豐富的能量世界,一個屬于黑暗原火的小世界。
此刻,那些比黑暗更黑暗,比極寒更冰冷的火焰,禁錮著一團微光,猶如永凍之土上數萬年不化的冰川。
魔皇可以看出那團微光的來源是四顆漂浮的原晶,其中一顆邊緣模糊,似乎是有點破碎。
漸漸地,微光仿佛有了輪廓,依稀是一個人形,半跏趺坐,左手扶膝,右手持槍斜拄于地。胸口部位時時有點滴星光溢出,又環繞隱于背后。
但是偶爾也有一個星點脫離光團,飄入沉沉黑暗中,明滅不定,直到消失。
魔皇靜靜遠望,看不出半分情緒,忽然他平靜的面容上起了波瀾,轉過頭道:“他的本源徹底消散了?”
哈布斯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聞言抬頭,臉上愕然神色一閃而過,顯然并不明白魔皇為何有此一問。
魔皇將哈布斯的反應盡收眼底,卻不再問下去,身形從原地消失。
哈布斯皺了皺眉,又回頭看了看黑暗原火的世界,這才跟了上去。在他身后,青銅大門緩緩關閉。
魔皇站在斯伯克氏族城堡上方的虛空中,若有所思。見哈布斯出現,魔皇抬了抬手,兩人中間出現了一滴黑暗原力,濃度極高極純。
魔皇道:“你擁有的是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火焰,比起其它鮮血之力更接近黑暗本源。據說上一任火之冠冕的鮮血印記存在一些問題,不是力量不夠強大,而是吞噬血親才能更純粹。”
哈布斯安靜聽著,聽魔皇提到本該是血族秘辛的事情,也沒有露出半分驚惶。
魔皇道:“我可以給你一段黑暗規則,以你的能力,能夠大大縮短提純力量所需要的時間。”
哈布斯平淡地道:“感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對我目前所擁有的力量很滿意。”
被直接拒絕了的魔皇并不惱怒,也沒有繼續勸說,“既然如此,哈布斯卿,你作為議會的一員,應該負起自己的責任來。”
這時哈布斯心頭突然襲上一陣不祥的預感,但是在魔皇面前,他哪有精力去分神探索不知來源的異常。
他蹙眉將雜念揮開,回答道:“我并沒有拒絕過議會任務。”
魔皇道:“烽火大陸上,和人族交界處有一個議會實驗室,最近準備清理掉。到時候馬克爾會找你詳細說明的。”
哈布斯沒能控制住,血核劇烈跳動了一下,這個地點聽起來太耳熟了。
魔皇恍若未覺,道:“至于他的遺骨,看起來好像出了點問題。即使在黑暗原火的永凍環境中,仍然在很緩慢地崩解。我們沒有隕落的人族天王身后狀態的確切資料,但是人族神將肯定不是這個樣子。”
魔皇頓了頓,道:“有時候,我會想起他以前說過的一些話。或許我們這個世界真的留不住他,世界之外才是他的歸宿。”
哈布斯并沒完全聽懂魔皇這段話里的意思,他不知該怎么接話,于是仍然一言不發。
魔皇手中飛出一塊不規則的灰色晶片,與他之前放出的那滴黑暗原力并列浮在空中。
魔皇道:“你能操縱小世界,應該知道這個陰影碎片的用法。”說完,對哈布斯點點頭算是告辭,一步踏出,消失在虛空中。
暮光大陸邊緣虛空中,議長帶著幾名隨從,正在等候著。
“親愛的馬克爾,去查一查林熙棠隕落的時候,浮陸上人族部隊有什么異常情況。”
這句話有點沒頭沒腦,議長問道:“至尊的陛下,您所指的異常…”
魔皇道:“我也只是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魔皇的預感可不容忽視,議長想了想,道:“我明白了。那就先從他們神將級強者開始,依次降階往下查探。”
說完,眾人就一起隱入虛空。
而在斯伯克氏族城堡上方,哈布斯注視著面前的兩件東西。
那塊灰色晶片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用原力仔細觸摸,就會發現里面另有世界。它的屬性十分奇特,屬于黑暗力量譜系上蛛魔所在區間,但是將感知探入的時候總有一種身處鏡像中的感覺。
哈布斯對此有所耳聞,據說上古蛛魔有一個暗影大世界,掉落的碎片會形成陰影小世界,是蛛魔在地下黑市爭搶的圣物。不知魔皇從哪里得來了其中的一塊。
黑暗原火的永凍屬性,能夠凝固空間,也幾乎能夠凝固時間,然而終究不是完全凝固,所以阻止不了林熙棠遺骨的崩解。雖然這種崩解的速度極為緩慢,可能幾百年才會徹底散溢掉一塊原晶。
但是加上陰影小世界就不一樣了,它的基底規則是屬于世界背面,可以封鎖世界正面的物質。
哈布斯不再多想,伸手將陰影小世界摘下來收起。然后輕輕碰觸了一下那滴黑暗原力,魔皇的氣息輕柔地散開,現出一段影像。
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族向這邊看過來,黑色長發略帶凌亂地垂在胸口,背景是一片森林。
接觸到他的眼睛,就會發覺少年并沒有外貌那樣年輕,其間星云流轉,仿佛倒映著世界。
“世界之外的星空,廣袤華美,我至今都還看不到邊際。”
“我看自己的世界是有邊際的,一甲子六十年。”
“對短生種而言,其實也還是超過了大部分平民的壽命,足以讓我去做許多想做的事情。”
“是啊,所以不能和你一起去探索…”
影像到這里戛然而止,那滴黑暗原力已經稀釋成霧狀,慢慢散去。
這是屬于魔皇的一段記憶,有關林熙棠的記憶。
然而那個即使微微笑著,也清淡得近似無情的人,終究還是沒能過完一整個甲子流年。
哈布斯平復了一下心情,俯瞰腳下的血族傳統領地,目光從近處徐徐遠眺,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他沒有忘記剛才感覺到的剎那異樣。
哈布斯將感知沉入鮮血長河,河面平靜無波,安寧得猶如一面鏡子,之前青之君王的傳訊早就不留半點痕跡。他的感知向源頭延伸,十二枚鮮血印記漸漸出現,載沉載浮,半明半滅。
屬于青之君王的那枚不是最明亮的,因為現在并非他的正常活動期。哈布斯看了一會兒,還是不能確定那個印記有沒有異常。他想了想,決定仍然趕去青之君王發出訊息的地方看一看。
當哈布斯到達秘境的時候,青之君王的古堡已經只剩下一片廢墟。山谷地貌也被改變,到處都是游離的濃烈黎明原力,哪怕是哈布斯,也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現場只有一縷紫黑色血氣,指向某個方向。那是無光君王梅丹佐留下的標記。
哈布斯凝立空中,看著下方廢墟,雙眼漸漸鎖緊。沉思之后,他向無光君王留下印記的方向望了一眼,并沒有循跡趕去,而是直接返回了暮光。
黑日山谷不再是戰火紛飛,帝國和永夜各自都在大興土木,修建要塞。盡管相距不遠,但都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擾。雙方巡邏部隊也刻意保持了距離,彼此沒有接近,也就沒有擦槍走火的可能。
但從雙方要塞修建的規模看,和平又僅僅是暫時的。
永夜要塞本就規模龐大,如今在原有基礎上更是大興土木。經歷過帝國禁衛艦隊大軍壓境的局面后,永夜議會痛定思痛,開始瘋狂給要塞增加防空火力。一座座防空炮塔拔地而起,密密麻麻有若石林,哪怕再強大的艦隊,看到這么多的防空炮,都會頭皮發麻。
而帝國也不肯示弱,雖然要塞是新建,但是炮塔數量上并不比永夜少多少。或許因為本身掌握空中優勢的緣故,帝國要塞中更多是對地的速射炮,以及專門轟擊強者的追蹤弩炮。
就這樣,雙方各自針對對方強項和軟肋,大舉建設,大戰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要塞內,宋子寧反而是最清閑的一個。每日除了翻翻戰報,就沒有事好做了。從他的窗戶,可以看到遠方的黑火焰柱,正一天天減弱。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消失。
按照當日在幕后達成的協議,當黑火消失的時候,新一輪的戰事才會開始。
就在這時,房門敲響,聲音很是急促。
宋子寧開門一看,倒是一怔,道:“張釗將軍,你怎么來了?”
來的正是張釗,他一臉風塵,眼圈深陷,顯然一路不眠不休趕至。一見宋子寧,張釗立刻單膝跪地,叫道:“宋帥救命!”
宋子寧急忙將他扶起,道:“快起來說話,何事如此嚴重?”
伸手一扶之際,宋子寧又是一驚,道:“你受了傷?”
張釗道:“一點小傷,還不礙事。現在下官實在沒辦法,只能到這里,請宋帥給拿個主意。”
“有什么話,起來再說。”宋子寧將張釗扶起,讓他坐下,自己回到位子上坐了,方望向張釗,靜候下文。
張釗道:“王爺派了千名精銳,以及數十名強者,秘密前往墉陸潛伏,等候您的到來。哪知道,我們一進墉陸就遇到了伏擊,到處都是敵人。最后只有我和幾位同僚殺了出來,其余同僚,都,都…”
宋子寧道:“這是王爺的精銳吧?”
“其中大多都是王爺曾經的親隨,得過王爺指點的。這支部隊一共三千人,沒想到一下就折損了三分之一。”
“既然這支部隊如此精銳,怎么會只逃出來這么點人?”
張釗這時已定下神來,道:“一個是事出突然,我們剛下了浮空艇就被包圍了,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漫山遍野。另外,里面竟然有公爵!楊指揮使開戰不久就身受重傷,不得不抽身逃走,現下生死不明。”
宋子寧點了點頭,道:“看來是走漏了消息。現在要我做什么?”
張釗道:“現在挽回局面的惟一方法,就是您親自出手,一舉將英靈殿給奪回來。我得到消息,英靈殿已經返回碧波之城,此刻就停在城外。”
宋子寧起身踱步,順手在張釗肩上拍了拍,道:“張將軍,看來你是糊涂了。本帥負責鎮守黑日山谷,這是何等重責,豈能說走就走?至于你辦砸的事該如何向王爺交待,與我何干?不要說你只是個小小將軍,就算你也是神將,又能如何?還會放在本帥眼里?”
張釗一驚,道:“宋帥,你這是何意?”
“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能逃出來,并不是自己多有本事,而只是我讓他們放你一馬而已。沒想到你不敢去見王爺,卻跑到我這里來了。那么既然來了,就在這里好好歇息吧。反正你馬上傷勢復發,命不久矣。”
張釗更是震驚,忽然明白過來,叫道:“你,竟然是你!”
他話未說完,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委頓在地。這時他才想起宋子寧在自己肩上拍那兩下,剎那間全都明白了。只是此時明白,已經晚了。
宋子寧拉開房門,叫道:“來人!張將軍傷勢復發,快來搶救!”
幾名親隨沖進來,將張釗抬了出去。
片刻后一名親隨趕回,道:“大人,屬下無能,張將軍傷勢過重,已然為國捐軀!”
宋子寧皺眉道:“他臨死前有說什么嗎?”
“張將軍已經神智不清,就只是反復說,狼人,好多狼人!其它就什么都沒有了。”
宋子寧道:“張將軍萬里而來,必有要務,可惜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已經去了。此事事關重大,就由你負責,將有關一切都報給軍部,不得隱瞞。明白了嗎?”
親隨得令,匆匆去辦。
等他走了,宋子寧稍稍吐出口氣,知道算是又了了一件心事。接下來就是等墉陸那邊的詳細報告,再看一看軍部接到報告以后的反應了。
張釗這家伙實在無用,做個說客都漏洞百出,宋子寧實在懶得留他在眼前蹦跶,希望下次對方派個稍微聰明點的過來。
帝國天王踏破天關后,再上戰場就只坐鎮不統兵了。那千名所謂的定玄王親隨,如是他當年親兵,今年最小也得七、八十歲,就算是戰將都拿不動刀了。若是后補的兵員,即為儀衛之列,先不說已成天王的定玄王有沒有興趣去指導一群戰兵,就說數量,天王額定儀衛超過大部分宗王,是一千五百人。
像青陽王這樣從元帥位置上退下來不久的,擁有一個完整建制的精英軍團,其中可轉儀衛輕裝編隊的親衛也才兩千人。算一算歷年退役后,還能重上戰場的人數,募入家族私兵湊個三千都只算是勉強。如果那當真是前天王儀衛,在墉陸一口氣戰損千人,可就是一件很有趣、也會很轟動的事情了。
宋子寧并不急于去追究真相。如今他這樣以逸待勞多好,一邊有人源源不斷地來送人頭,省了去追查的力氣,另一邊,狼人上層大陸似乎有異動,天王的名號不管真假,且先拿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