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晴出嫁后來過兩次,但是南宮淼和書瑤都沒有怎么跟她說話,媽媽、丫鬟們總是很快就會找過來“有急事稟報”,她也只好知趣地走了。
藍錦瞪了一眼那小丫鬟:“什么書晴姑娘?是郭家娘子、郭太太。讓別人聽到,還以為我們永平侯府的人這么沒有規矩,連稱呼都不會了。”
小丫鬟委屈地小聲辯解道:“奴婢知道她成親了,還掂著肚子呢,可是她自稱書晴姑娘,奴婢又不知道她夫家的姓氏。”這個小丫鬟新進府不久,沒有見過書晴,聽到書晴只說是主子的族姐,以為是失了夫家之類的,也不好多問。
書晴及笄后就同郭晉南成親了,聽說如今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
南宮淼輕輕拍了拍書瑤的手:“你就去跟她坐坐吧,大著肚子還跑來,估計是為了她相公進京趕考的事。
書瑤“嗯”了一聲:“嫂子你去忙吧,我去見見她。”
書晴見到一身杏色衣裙的書瑤,心情很是復雜。書瑤穿著樸素,發髻上僅有一支珍珠發簪,但那珠子瑩潤雪白,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愈發襯出書瑤清貴的氣質,如今的書瑤可是名副其實的貴女!
書晴心里掠過苦澀,明知自己不受待見,可是為了自己的將來,還是不得不來。
“瑤兒妹妹,”書晴站起身,“明日是我婆婆的生辰,正好相公中了舉人。要進京去趕考,我就想著辦一個家宴,很簡單的,只是請了自家人。你和嫂子、還有文兒也來吧。”
書瑤淡淡笑道:“我們還在孝期呢,不好參加壽宴,你不是只請了自家人么?我們更不好叨擾了!”
“我們…”書晴欲言又止,書瑤時刻在提醒她,他們永平侯府跟她沒有關系。而且,這還是永平侯爺夏霖軒臨終前親自宣布的,別人無法拿這件事對書瑤三兄妹置以什么評論。
“郭太太坐吧,”書瑤自己坐下,臉上的微笑客氣而疏離。
書瑤一直感覺書晴也是重生的,不再是前世那個夏書晴了。雖然書晴依照婚約嫁給了郭晉南。也有很大可能是因為夏府的名聲敗壞、加上夏若云失勢。她難以找到更好的。但仍然不能排除書晴已經知道郭晉南將考中進士,并且到京城任職。京郊也是京城不是?怎么說靠皇上都更近一些,出點成績就更容易晉升。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面前這個書晴也像娘一樣,是異世進到這個身子的靈魂,所以思維、處事都不同于原來那個書晴了。
不怪書瑤如此執著地認定書晴有異,主要是兩世的書晴表現出太大的不同。今世的書晴比前世那個更厲害,同樣虛偽,但是更懂得收斂,也更懂得收買人心,還懂得不少不一樣的東西,比如七巧牌、比如立體繡,還有臭豆腐。
也是臭豆腐的出現。讓書瑤更加堅定自己的推斷。
書晴嫁到郭家,夏霖宇和周氏一錢銀子的嫁妝都沒有給,只是讓書晴把她自己的私房首飾、積蓄帶走一半作為嫁妝。雖然一直以來,他們也算疼愛書晴,但架不住府里已經掏空了,還有一個夏書耀要成親呢。
如果可以,夏霖宇巴不得讓郭家也像書婉的夫家那樣備了嫁妝送過來,可惜郭家孤兒寡母,本就不富裕,而且郭母看起來似乎還很不樂意維持婚約呢,若是真鬧起來,郭家直接退婚怎么辦?
還是夏若雪悄悄塞了五百兩銀票給書晴壓箱底,雖然知道一向精明的夏若雪也是在押寶,賭郭晉南能否金榜題名,書晴還是很感激。畢竟,懂得互相利用,總比單方面索取來得好吧?郭晉南一旦高中,難道夏府會放過她?
書晴進了郭家沒多久,知道郭母的陪嫁媽媽也會做豆腐,立馬起了心思。當然,她沒認為自己做豆腐能跟米雪豆腐比,她要做的不是普通的豆腐,而是臭豆腐。
書晴前世所在的大清朝,臭豆腐是相當時興的民間休閑小吃,甚至被皇宮御賜為“貢品”。書晴最初嫌臭,吃過一次之后卻念念不忘,那時她的奶娘家里也正好是做臭豆腐的,就經常讓家人送一些去大學士府給她吃。
有一次心血來潮,還興致勃勃地聽奶娘詳細解說了臭豆腐與豆腐的關系、臭豆腐的來歷和做法。
那陪嫁媽媽也能干,聽書晴說了個大概,反復試了幾次,終于做出少奶奶嘴里“聞起來臭,吃起來香”的臭豆腐。于是,郭家的“飄香”臭豆腐很快在玉林縣火起來了,郭家的日子也自然節節高。
當然,書晴很聰明地傳出“故事”去,說臭豆腐是喜歡吃豆腐、又節儉、聰明的郭晉南無意間琢磨出來的,既增加了臭豆腐的“雅趣”,又討好了婆婆和相公,還堵住了夏府人的貪婪念頭。如果夏府人知道臭豆腐出自書晴,還不死命鬧?
即便現在臭豆腐是郭晉南弄出來的,夏霖宇和周氏還無數次軟硬兼施地要書晴偷秘方。書晴的心潑潑涼,她的父母就沒有想過她將“郭家”的秘方“偷”給夏府后,郭家會怎樣待她?
冷了心的書晴很慶幸自己未嫁之前沒有想到做臭豆腐,她也是因為嫁妝太少(夏若雪給的銀票沒有放在明面上),怕婆母嫌棄,拼命想法子掙錢,才突然想到那臭豆腐的。
書晴演了兩次戲,讓夏霖宇和周氏認識到她“在郭家并不受寵,更不受信任,為了查探臭豆腐秘方差點被休”,才不甘不愿地放棄,只是時不時到郭家臭豆腐店鋪里白吃,吃完還要打包帶走。
郭家母子并沒有因此嫌棄書晴,反而更加疼愛她了。書晴想出的方子讓郭家生活迅速改善,還歸功于郭晉南,這樣的媳婦去哪里找?就讓夏府人占些小便宜又能怎樣?畢竟,臭豆腐的成本非常低不是?夏府人就算日日來白吃。又能吃多少?
夏府的人相信臭豆腐是郭晉南“無意間”想出的,書瑤卻不會信。郭晉南一介書生,連豆腐是怎么來的都搞不清楚,還能做出臭豆腐?
書瑤越發相信,臭豆腐一定像娘的那些點心一樣,是異世的東西,而書晴,就很大可能是來自異世。
想通了這些,書瑤對書晴自然越發防備了。一是因為書晴的心機比前世那個書晴還要深,不得不防;其二。也怕來往多了。被書晴看出蛛絲馬跡、發現她的異常來。普通人絕對想不到她是重生的。但同樣是重生的人就很容易懷疑到這上面,她自己對書晴的懷疑和推測不就是例子?
書瑤疏離的態度是書晴一直知道的,不過她今日來。還是抱了一絲僥幸和希望。郭晉南是他戶籍所在州的本屆亞元,金榜題名是很有可能的,以后說不定就能同書杰同朝為官。
雖然書杰是侯爺(名義上現在還是世子,書杰自己請求等守完三年孝期后才正式襲爵),而且文武雙全、極受皇上重視,郭晉南沒可能越過他去。
但是,無論哪朝哪代,朝堂之中、朝堂與地方官員網絡之間,不是各種關聯各種微妙?自己人才好辦事不是?
新秀需要上面的“恩師”、“前輩”、“同鄉”提攜,而那些人同樣需要下面的“后輩”、“蝦兵蟹將“替他們做事。前世他的祖父無論在朝堂、還是在地方。都有不少門生,許多事情都不需要祖父和他們大學士府出面的。
所以書晴想,書瑤和書文年紀小也許不知道,但書杰和南宮淼一定會想到這些的,今日她過來,就是想著南宮淼和書瑤對她的態度應該會有所改善。沒想到南宮淼根本就沒有出現,書瑤還是如此淡淡的姿態。
書晴暗嘆,書杰三兄妹畢竟是市井出身的貴族,太沒有遠見和謀略了,而那南宮淼,再怎么是“大周首富”的千金小姐,終歸只是商戶之女,哪懂什么朝堂為官的微妙?
可是,她該怎么暗示和“教導”一下她們呢?這種事又不能說得太直白。
“咳咳,”書晴飲了一口茶潤潤嗓子之后,才一臉誠懇地說道:“瑤兒妹妹,實不相瞞,今日我過來,是有事要請求三哥(按夏府的排行,書羿老大、書耀老二,書杰排三)和嫂子幫忙的。相公過幾日就要進京趕考,我們在京城里又沒有其他親戚,所以…嗯…相公能不能住在永平侯府?相公還是很有希望考中的,以后,也能幫三哥打打下手不是?自己人總好過不知根知底的下屬。”
書瑤蹙了眉:“郭太太,還請別稱呼我大哥大嫂為三哥、嫂子吧,傳出去不是讓我們兄妹三人、還有我大嫂被人認定為大不孝,連父親的遺命也敢忤逆?
“…”書晴在衣袖里暗暗捏緊了拳,“瑤兒妹妹,我,我只是習慣了,沒有其它意思,我只是想請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幫個忙。”
習慣了?書瑤暗自冷笑,不過也沒有再糾結,畢竟,她只是防著書晴,對她個人并沒有什么仇恨,犯不著太另人難堪。“郭太太,你不知道,我大哥和義父都是倔犟古板的主,不知道變通的。皇上不喜朝臣拉幫結派,他們就死守著這一點,族里有兩位族兄今年都要進京考試,還有我姑父的一個侄兒一個遠房表弟。我大哥想留他們在府里,可是又怕犯了皇上的忌諱,索性騰出近郊的一處院子,給他們暫住備考。如果郭公子愿意,就跟他們一塊吧,那個院子大,倒是還可以住的下。只是,院子里只有一個門房和三個做飯、做清掃的粗使婆子,其他侍候活兒只能自己帶去的小廝或者書童做了。”
書晴一怔:“哦,那…那就不麻煩了,瑤兒妹妹,嫂…世子夫人在嗎?我理應跟她問個安的。”書晴還是認為書瑤雖然聰慧,但年紀太小,點都點不醒,南宮淼總要多懂一些人情世故。
她來之前就聽說族里那兩人住在京郊、沒有住在侯府里的事,但是。郭晉南跟他們怎么一樣?那幾個人舉人試都是勉強通過的,書杰抬舉他們也沒有什么用,而郭晉南才是金榜的熱門人選。
現在郭家雖然比不得永平侯府富貴,但是每月也有幾百銀子進賬。不是住不起好的客棧。實際上,上個月郭母已經托郭家的一個世交在京城幫郭晉南租了一處小院子。
她想讓郭晉南住在永平侯府,一方面是想借永平侯府的勢,另一方面還是想拉近同書杰三兄妹的關系,尤其希望能讓郭晉南同書杰交好。
書杰深受皇上愛重,身后除了自己的永平侯府,還有文遠侯府、威遠侯府,還有南宮世家,這是怎樣強大的網絡啊!攀上這個關系網絡,郭晉南想不輝煌騰達都不行。當然。如果郭晉南本身沒有才學能力。她也不指望書杰會幫她和郭晉南。但是,郭晉南也是很有潛力的才子啊,書杰提攜他。不也是給他自己集聚助力?
雖然永平侯府一支與夏府恩斷義絕,但她夏書晴畢竟已是郭家婦,而且之前也沒有對書杰三兄妹做過什么惡吧?有必要分清界線么?
柳媽媽正好踏進門來,聽到書晴想見南宮淼,暗自冷笑一聲,對書瑤笑道:“姑娘,夫人說一會兒要去拜會徐老夫人,讓你跟郭太太談完之后過去芳蘭軒找她,夫人這會兒在芳蘭軒”見幾個管事呢。”
徐大人將一個資質很好的庶子過到去世的夫人(念兒母親)名下,徐老夫人這次就是帶四歲的孫子回來祭祖、進族譜的。
書晴聽到柳媽媽的話。連忙站了起來:“瑤兒妹妹,既然你們還有事要忙,我就先告辭了,下次再來給世子夫人問安。”
書晴本就是個玲瓏剔透的人,柳媽媽的話里意思那么明顯,她還能聽不懂?
一、南宮淼知道她來,明擺著不想見她;
二、南宮淼這會兒很忙,她尋去問安就打擾了人家;
三、她們姑嫂倆一會兒還要出去作客,書瑤也沒有時間跟她多聊。
更讓書晴失望的是,也許她的想法在書杰他們那里根本沒有吸引力,因為…書晴從 柳媽媽的態度中可以看得出來。
如果說書杰他們不懂官場事故也就算了,柳媽媽可是宮養嬤嬤,書晴聽夏若雪說過,
柳媽媽曾經是皇后身邊最得力、最信任的宮嬤,她都懂的事情,柳媽媽那樣的人精會不懂?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柳媽媽他們看不上郭晉南…
書晴沮喪地走出永平侯府,貼身丫鬟阿黛和阿默小心地攙扶著她上馬車,也不敢說話。
回到郭家,郭母見書晴的神情就知道她此行沒有如意,勸慰道:“算了,南兒在京城住的小院子已經租賃好了,聽說舒適安靜,距離考試的地方也不遠。我請你們世伯母幫忙買了兩個周到、手腳勤快的婆子,還有阿魯(郭晉南的小廝)跟著,你就不用擔心南兒在京城的生活了。
至于同永平侯府的關系,能夠攀上當然好,但那是無法勉強,或者說,急不得,畢竟有些事很難讓人原諒。不過你也不用糾結難過,娘知道你是個好的,那些事都與你無關,可是作為永平侯世子爺他們三兄妹,對你們夏府的人心里有氣是難免的,何況還有侯爺的遺命?”
郭母本身就是書香世家出來的閨秀,嫁為人婦,又是清貴的書香世家,她的處事思維是知書達理、推己及人的。對于夏府的品格、尤其是夏府在夏霖軒夫婦去世后對書杰兄妹三人的做法讓她很不齒。她和郭晉南母子倆也是孤兒寡母,也受到郭晉南叔伯的無恥對待,她很清楚,自己母子倆是不會原諒那些人的。
阿默有些忿忿不平:“太太現在已經是郭家人了,對不起他們的又不是太太。再說了,怎么說都是一脈相承的堂兄妹、姐妹不是?太太已經伏低做小了,他們又何必糾結不放?老太太,您是沒有看到書瑤姑娘那副冷傲的樣兒。”
“是郭家人沒錯,可也還是夏府出來的姑娘啊。”郭母說完,眼神一黯,有什么東西閃過,這也正是她心里的結,以后兒子出仕,兒媳婦的娘家聲譽還真是個拖累啊!弄不好還會影響孫兒孫女。可是,書晴嫁進門以來還真是個好妻子好媳婦,她也不好意思拿這事跟書晴糾結啊!
唉,好在書晴也是個靈慧的,希望她自己能夠意識到這點,盡力地想辦法去彌補這一弱勢。等她做了母親,一樣會為自己的兒女考慮的。
書晴是多么敏感一個人,一下子捕捉到郭母糾結的眼神,她自然知道郭母在糾結什么?
說起來也是多虧郭家母子善良誠信,否則就以夏府的聲譽,還有夏霖宇夫妻之前對他們的態度,她是極大可能被退婚的。
可是,她能怎么樣?與夏府斷絕關系?那名聲就更壞了!人家只會說一句:無情無意的胚子,有其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