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一片澄澈,齊浩寧的心也如這明月一般清冷。
清冽的月光滿含著一種濕潤的哀婉,就像緩緩的流水,是一種悄無聲息的流淌,還有顫顫的感覺隱約其間,如此的月光鋪滿驛站的整個院子,落在身上,籠在心頭,有著別樣的愁悵…
云霄拿了一件黑色的錦緞披風披在齊浩寧身上:“爺,夜里還是很涼的,您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齊浩寧“嗯”了一聲:“你們先去睡吧,我再站一會兒,今晚的月色真好。”
云霄無奈地搖搖頭,幫齊浩寧將床鋪好,退到外間。世子爺被趙側妃哄騙了那么多年,心里郁悶吧?趙側妃竟然還想著塞人過來,真是…好氣又好笑!爺早就已經不是那個聽她擺布的孤僻少年了。
三日前,齊浩寧就要出發的前一晚,趙側妃帶著齊悅馨和齊浩翔趕到齊浩寧的院子,上演了一出“慈母記”。
趙側妃一進門就慌慌張張地道:“寧兒,你要去南邊?粵城有很多海盜賊匪的,不,那么危險,寧兒你不能去!”
齊浩寧放下手中的筆,似笑非笑:“危險?本世子又不是沒有遇到過。再說了,這是父王的要求,趙側妃你要去說服父王?”
趙側妃一噎,她哪能勸得動王爺?王爺看在她是先王妃親表妹、又疼愛照顧齊浩寧的份上才讓她主次中饋,但是從來不提扶正的事。也從不把她的“枕邊風”當一回事,說多了甚至還會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盯著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虛。
王爺去了西南后,書信都是給齊浩寧和齊悅凌兄妹的。偶爾給她兩句話,也只是草草報聲平安,讓她管好家,照顧好幾個兒女。
她很多年前就弄明白了,即使表姐死了,她也取代不了表姐的位置。所以,要為自己母子三人打算,只有靠她自己。
她一直利用齊浩寧對自己的信賴,準備把他養殘了,同時借他之手推自己的兒女一把。到時候世子之位和雍親王府就都是齊浩翔的了。像雍親王爺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將親王之位傳給一個無能又孤僻暴躁的紈绔。
不料太后非常戒備。下了懿旨收走了齊浩寧院子里所有人的賣身契。還把院子里的事都交給先王妃的貼身丫鬟羅媽媽。她雖然執掌中饋,可是齊浩寧院子里那些奴才卻不買她的帳,她也不敢克扣他們的月錢。因為太后會時不時召羅媽媽進宮。
隨著齊浩寧漸漸長大,她發現他對她的“教導”已經不是那樣毫無疑問地全盤接收了,加上太后和皇上從來不會忘記齊浩寧,隔三差五就要提溜去問話考較一番,她的“養殘計劃”越來越難。
趙側妃生怕齊浩寧長大了越來越不好控制,這才動了殺心,趁著他私自偷溜去西南的機會買兇下手。只要齊浩寧死了,太后又看不上田側妃生的大少爺,還能不重視她的齊浩翔?
沒想到所謂的絕頂殺手沒殺了齊浩寧,自己倒是死了。而齊浩寧對他們母子三人的態度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大轉變。以前他都是稱呼她“倩姨”的,現在確實冷冰冰的“趙側妃”,還說什么太后說了,他已經長大,禮不可廢…
她幾乎能感覺到,齊浩寧知道了真相。
可是齊浩寧又沒有什么過激的表現,只是對他們冷冷淡淡,讓她無從探究。
趙側妃不想讓齊浩寧去南方,不在她眼皮底下她心里沒底,而且齊浩寧父子兄妹三人都不在府里,雍親王府、她和她的子女就真正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當然,她說話是沒用的,所以只能讓齊浩寧自己去求太后、求皇上、跟王爺鬧。現在…齊浩寧卻問她是不是要去說服王爺?
“我…”她要能說得動王爺,早就弄死這個擋了她兒子路的小賤貨了。
“二哥,皇祖母最疼你了,你去求皇祖母、去求皇叔父,他們不應你就不起來。二哥,父王在那么遠,你不去他也沒辦法。”齊悅馨拉著齊浩寧的衣袖撒嬌,母妃說了,只有二哥能幫她求皇祖母賜一樁好親事,二哥去南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她怎么辦?
齊浩寧心里一疼,他以前怎么會覺得這個妹妹嬌憨,跟自己親近?
一手似不經意地拂掉了齊悅馨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齊浩寧的聲音里透著與他年齡極不相和的冰冷:“趙側妃還是好好花心思教導一下大妹妹吧,這話若傳出去…”
趙側妃一震,她正覺著齊悅馨聰明呢,這會兒才悟到,這話若傳出去,齊悅馨還要不要嫁人了?
掃了一眼羅媽媽、云霄、還有屋里侍候的兩個丫鬟,趙側妃命令道:“你們都出去,嘴都給我嚴實點,如…”突然,她看到齊浩寧嘴角勾起的嘲諷,還有…羅媽媽等人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一絲慌亂。
趙側妃的身子顫了顫,她怎么忘了,這個院子里的人根本不聽她的使喚。
齊悅馨和齊浩翔也被齊浩寧冰冷的語氣和臉上的嘲諷嚇到了,悄悄躲到他們母妃的身后。二哥真的變了,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很聽母妃的話,也很疼愛他們姐弟,只要齊悅馨像剛才那樣撒撒嬌,二哥都會大笑地應了,至多嗔一句:“就你這丫頭鬼主意多!”
“行了,趙側妃你們請回吧,我明日一早要出發,今晚要早點休息才好。”齊浩寧畢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不善演戲,而且那么多年來他也是真心把這母子三人當作至親的,現在面對他們真的很難克制住怒火,這也是雍親王想讓他離開京城的一個原因。
趙側妃暗暗深呼吸了幾口。緊緊地盯著齊浩寧,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這么多年在她跟前長大的人,竟然突然變得好陌生。那張還透著稚氣、此刻卻冰冷一片的臉讓人看不透了。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恢復“慈愛、不舍”的笑容,趙側妃道:“馨兒只是舍不得你呢,她哪里不知道父王之命不可違?你一個人去那么遠,沒有人知冷知熱地照顧著怎么行?倩姨實在不放心。咯,倩姨給你找了一個靈活懂事的大丫鬟,你帶著她去吧,也好有人貼身侍奉著。柔兒,進來。”
門口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明眸皓齒,皮膚如剝了殼的雞蛋。纖腰如弱柳扶風。更襯得發育很好的胸脯高高聳立著。
“柔兒見過世子爺”那丫鬟聲音也美。如黃鶯出谷,行禮時眼神還“怯怯”地飄向齊浩寧,無限誘惑。
半垂著頭的羅媽媽擔憂地瞥了一眼齊浩寧。世子爺才剛滿十五歲啊,趙側妃弄一個狐媚子到世子爺的身邊意欲何為?這個院子進人要經過太后娘娘點頭,趙側妃竟想趁這個時候往世子爺身邊塞人?
齊浩寧的臉上更冷了:“父王說了,我是去鍛煉,不是去享福,連羅媽媽都不讓我帶去呢。何況軍營重地,怎么可以出現這樣一個丫鬟?我聽海勇將軍說過,只有打了大勝戰,才會放一些年輕女子進將士的宿營地,那些都是官府注冊了的軍妓。”
柔兒凹凸有致的身子立馬顫抖起來。祈求地看向趙側妃,這個世子爺年紀不大,眼神卻太可怕了,她可不要去做軍妓。
趙側妃忙道:“你怎么一樣?你是雍親王世子,誰敢…”
齊浩寧一揮斷了她的話:“皇叔父讓我跟著海勇將軍,從一個兵士做起,可沒給我什么特權,我聽皇叔父的還是聽趙側妃的?”
“當然…”聽皇上的,她一個不受寵的親王爺側妃算什么?
不,不是這么簡單的!她就不相信海勇將軍府沒有丫鬟。
就算齊浩寧從一個兵士做起,經常要宿在軍營,海勇將軍也必定會在自己的將軍府、或者外面為他另外準備一處住處,哪里就那么苛刻了?
齊浩寧今晚的言行、反應根本就是在防著她,他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趙側妃覺得再這樣云里霧里地猜著,她就要瘋了。可是又不敢鬧大,那事果真捅開,她還有命在?
不,不可能,趙側妃轉念一想,又堅定地否定了。就齊浩寧的急脾氣,如果他真知道了,早就找她算賬了。應該只是透過什么蛛絲馬跡猜忌吧!太后從來就防著她的,總是在影響齊浩寧。
趙側妃真是恨啊,表姐是嫡女,她也是嫡女,她的樣貌性情那樣輸于表姐了?為什么表姐在王爺和太后眼里是寶,是好兒媳,而她就是草,連帶她的子女都不受重視?他們就不是王爺的骨血嗎?
正想著要不要開口問個“為什么?”或者“你怎么了?”,趙側妃又聽到齊浩寧冷聲道:“羅媽媽,我離開后,除了這個院子里的人,其他任何人不得進這個院子,有什么問題你可以去找皇祖母。”
趙側妃聰明地閉嘴了,她知道齊浩寧心里的猜忌肯定是打了很大的結,再糾結下去,萬一鬧大了,搞不好還會真的促使太后和皇上追究真相。不如先放放吧,她還是采取最早的策略,多關心關心他,讓他恢復對她的信任,讓時間消淡齊浩寧的懷疑。當然,如果齊浩寧能死在粵城就更好了。
在窗邊站了很久,月光依然如水,在這個不怎么漆黑的夜,心中千回百轉的齊浩寧慢慢坦然了,其實他應該慶幸不是?沒有繼續被蒙蔽。那次追殺,雖然差一點奪了他性命,卻讓他覺醒了,呵呵,能活著醒悟,不能不感謝那個向他眨眼的小姑娘。
皎潔的月光在天空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