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姑看著夏霖軒冷冷的側影心酸不已,這個男人俊朗挺拔、氣度不凡,當年被她刻意蓄起大胡子還算遮住了光芒,如今又恢復成了讓她覺得高不可攀的形象。
自從一向喜歡跟她爭高低的朵姑知道了真相,簡直是不遺余力地到處宣傳。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十日,不僅石云村,就是石云鎮和白水鎮上的人,幾乎都知道了他們家的事。
本來就有很多人嫉妒她,短短四年從負債累累到有宅有仆有田地,如今知道了真相,哪能不爭相落井下石?
桑姑現在幾乎都不敢出門了,一出去,總有三五個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
“真不要臉,趁著人家失了記憶,就把人家騙來做自己丈夫,還想瞞天過海。”
“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貨色,怎配得上那么俊朗能干的男人?聽說那男人的家人找來了,現在住在大將軍府呢,肯定也不是什么小戶人家。”
“嘖嘖,要是我是那男人,知道自己白白替人家養女人孩子那么多年,一定殺了他們。”
“何止,還養著那女人的娘家,供她弟弟讀書呢。”
“噓,你們不知道吧,聽說那個男人這么多年都沒有碰過她的身子呢,嘖嘖,我就說她男人怎么總是一個人去山里住呢。”
甚至還有齷齪的男人跑過來拉拉扯扯:“缺男人?把我帶回去吧!我很樂意做你的阿布呢。”
她忍著淚辦完事,趕緊躲回家,卻見老父老母在那唉聲嘆氣。她的弟弟和兒子都被學堂退回來了。其他學生的父母聯名要求讓“傷風敗俗”、“無恥騙子”人家的孩子滾回去。免得帶累自己孩子的名聲。還說,跟這樣人家出來的人做同窗,是件很丟臉的事。
西南一帶的民風還是相當淳樸的,救助人、鄰里互相幫助、對過路的遇到困難之外地人施以援手都是很平常的事,哪家沒有個需要人幫助的時候?
救了人,明知道人家是當地捕頭,不想辦法把人送回家,卻“偷”到大老遠來。這跟拐騙人有什么區別?跟竊賊有什么兩樣?真是讓人不齒!
不僅桑姑一家,連桑姑的舅舅和兩個表哥都被牽連,鎮上的人都視他們為“幫兇”。這段時間以來,找桑姑舅舅診病的人都少了,甚至還有人懷疑桑姑舅舅是不是對“假阿布”下了什么藥,才讓人家這么多年都想不起自己是誰。
桑姑覺得自己快要奔潰了,她真的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她不是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夏霖軒恢復記憶怎么辦,但是,她相信,夏霖軒那樣的好人。念在她的救命之恩和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一定不會撇下他們一家不管。大不了她與他原本的妻子共事一夫。大周的男子,稍微有點錢,都是三妻四妾的。更何況,事隔多年,說不定他妻子早就改嫁了。
只是,千算萬算,她沒有算到兩件事。
第一,她怎么會想到夏霖軒在“明知”她是他妻子,他們還有兩個孩子的情況下竟然不愿意碰她,讓她以為他“不行”了。四年來,他們沒有肌膚之親,更談不上生下一倆個孩子來套住他。
第二,她沒有想到外地人在這里可以把事情查得那么徹底,連她們家之前的事都挖出來,還挖個一清二楚,而且,悄無聲息,他們一點動靜都沒發覺。
就在桑姑一家人以為自己的狀況已經差得不能在差的時候,更可怕的事情來了。
已經“死”了四年的阿布回來了,還帶回另一個妻子和兩個女兒。
當年,阿布躲債逃到外地去,四處流竄。也算運氣好,憑著一手遍竹筐的手藝被一個竹貨店的老板收留。竹貨店老板的妻子病故多年,只有一個女兒相依為命,那女兒也是命薄的,還未出嫁夫君就死了,已經在家守了兩年望們寡。
父女倆看中了孤身一人的阿布,有意招贅,阿布早就垂涎老板女兒的美貌、還有財產,自然忙不迭地點頭應了。
去年底,老板得急病死了,店鋪交到阿布手中。哪知阿布不是做生意的料,之前有岳父主事還好,到他獨自打理,生意很快就敗落下來,更遭的是,被競爭對手慫恿去了賭場,賭癮復發,一發不可收拾。
老天垂愛,再次欠下一屁股債的阿布卻在悲催時刻得了“從白水鎮來的好心人”的提醒,知道了桑姑騙人頂替他的事,還知道她現在不但還清了當年他欠下的債,還有不少財產,自然帶著“平妻”和兩個兒子回來了。
他沒有死,就還是桑姑的丈夫、這個家的家主,這個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阿布到家當天就搜出部分銀票、五十畝田地的地契、還有所有值錢的財物賣了還債,甚至將兒女身上的銀鐲子、項圈都搶走。
阿布暴打桑姑,威脅說要以“不貞”之罪將它沉塘,逼迫她將藏到娘家去的銀子拿回來給他當本錢做生意。
桑姑的父親勸說了幾句,阿布竟然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不會教養女兒,一家人都不要臉,才做出那么不要臉的事,讓他阿布沒臉見人,要他們把銀錢都交出來作為賠償。
桑姑一家無奈,突然想到夏霖軒住在大將軍府,一定跟雍親王爺有交情,遂來求他看在他們一家“救命之恩”的情份上幫他們對付阿布。要雍親王派人到縣衙說一聲,或者夏霖軒去“威脅”或者“懲治”阿布一頓,讓阿布同意和離,并還回房契。
最好再請夏霖軒在眾人面前為他們說上兩句話,讓人家不要再把它們當作騙子,否則桑姑舅舅在藥鋪的醫郎位置也快要失去了,東家已經露出不悅,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辭了他。這就是桑姑大表哥今日跟來的目的。
夏霖軒氣樂了:“救命之恩?好吧,一碼歸一碼,你們確實救過我。”
桑姑父親松了一口氣:“你這次幫我們解決了麻煩,就算恩情相抵,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夏霖軒冷哼,“這次我幫你們,就能抵了救命之恩?”
桑姑大表哥直點頭:“當然當然,您肯幫忙,可不只救了一個人,自然能抵。”
夏霖軒臉上的笑容冷的讓桑姑幾人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那么我妻子的命呢,你們拿什么來抵?我三個孩子受的苦呢,你們拿什么來抵?我這幾年為你們掙下的銀子、房產、田地你們什么時候還來?”
“…”桑姑幾人愣住了。在夏霖軒刀子般銳利眼神的逼視下,他們發覺自己的腿腳在發軟。
夏霖軒突然又盯住桑姑:“而且,據你舅母所說,當年我可是先救過你,對否?你就是這樣報答救命之恩?現在還再來找我說‘救命之恩’嗎?嗯?”
桑姑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太喜歡你了,可是…可是我配不上你,如果不抓住那個機會,一旦把你送回去,我…我就再沒有機會…靠近你了。”此刻,夏霖軒身上散發出來的是從來沒有過的冰冷殺氣,這還是當初那個關切地對他說“小心”的俠士、英雄嗎?還是那個貼心地照顧她們母子三人的好好相公嗎?
桑姑父母也被那殺氣嚇到了,趕緊拉起桑姑“我們走,我們走,您別…別…”他們真是怕了,面前這個可怕的男人不再是那個相處四年的和氣女婿了,他們真怕他真的要讓桑姑還他妻子的命,怕他真讓他們還錢,家里還有一個討債鬼要對付呢。再說了,這里可是雍親王爺的大將軍府,不是他們能撒潑的地方。
阿布再不好對付,只是個無賴,這個夏捕頭可不同,他是住在雍親王府里、有身份的人呢。
桑姑哭著被父母、表兄拉走,夏霖軒癱軟在椅子上,雙手用力地敲著自己的腦袋,為什么?他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金喜達慢慢地走了進來:“廷威,別著急,你一定會想起來的。等你到了熟悉的地方,看到三個孩子,看到柔兒的畫像,你一定會想起所有的事。廷威,你不會忘記柔兒的。”
夏霖軒抱著腦袋哽咽道:“可是文俊…我怕…我既怕想不起來…又怕想起來…文俊…我怕…”每次想到或者提到甄子柔的名字,他的心就刺痛,越來越明顯和嚴重了,心里的那雙眼睛看得他心疼。他怕,怕想起所有后,面臨的是他不能承受之痛。
金喜達似乎能感受到夏霖軒的惶恐:“不用怕,廷威,柔兒不會怪你的,孩子們也不會怪你的。廷威,你還活著,對孩子們來說就是驚喜。有你親自照顧三個孩子,對柔兒來說,就是安心。廷威,你知道嗎?王爺剛剛收到邸報,新科金榜出來了,杰兒是文武雙狀元呢。廷威,你的長子是新科文武雙狀元啊。”
夏霖軒眼里很快有了暖意:“狀元?我的孩子是雙狀元,真能干!文俊,確切的消息收到了嗎?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去黑林子?找到了東西,我們就回去,去玉林,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