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年6月25日,南尼德蘭,薩伏伊卡利尼昂親王歐根正在巡視戰場。
他今年還不滿39歲,正是一位軍事統帥最好的年紀。出生于巴黎的他家世顯赫,曾祖父是薩伏伊公爵查理埃瑪努埃爾,祖父是薩伏伊的親王,父親是當時法國香檳省總督蘇瓦松伯爵,母親是權傾一時的紅衣主教馬扎然的侄女奧林匹亞曼奇尼。
像歐根親王這種貴族家庭非嫡子出生的人,一般有兩個出路。其一是投入教會,其二是投入軍隊,這在當時都是高貴的職業,比擔任政府文官要風光一些。早年的歐根親王也確實是這么做的,他在剛剛成年時擔任了薩伏伊修道院的院長一個毛頭小子上來就擔任院長,修道院里一群修持多年的神父們情何以堪20歲的時候感覺沒意思,就申請加入法國陸軍服役。
按理來說,他的申請并不難獲得通過。但考慮到當時馬扎然的政敵多存在于軍隊系統還記得叛亂反對路易十四的孔代親王么歐根親王的神情竟然遭到了拒絕。不光如此,負責此事的官員還奚落和申斥了他,讓他大為光火,幾乎要拔劍與他決斗。這實在不是一位體面的貴族該遇到的事情!
二十歲的歐根親王郁悶非常,這時候正值土耳其兵臨維也納城下的時候,歐洲各國的青年貴族抱著十字軍式的宗教狂熱,紛紛投效奧地利軍隊,就連其敵人法蘭西的貴族們也大批大批地加入奧地利,為利奧波德奮戰。路易十四因為和土耳其是非正式的盟友,曾經私下里禁止過法國青年貴族東去維也納的事情,但效果不是很大。畢竟在這些貴族子弟眼里,與奧地利爭霸是一回事,但在對付異族和異教徒這種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們還是有相當共識的題外多說一句,這一點在當今也差不太多,本朝該當引以為戒。
歐根親王的一個個哥哥當時就去了奧地利參戰,并當了騎兵團長,后來在一次戰斗中陣亡。哥哥的史跡極大激勵了年輕的歐根親王,于是他瞞著路易十四,與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秘密逃出法國境內,加入了利奧波德一世領導下的帝國陸軍。
現在二十年過去了,昔日不怎么起眼的小貴族成長為了一名經驗豐富的統帥。他剛正不阿,勇氣非凡,并且以與士兵們情同手足而聞名。早在1693年的時候,經過一系列與土耳其人戰斗證明過自己的他就已經拿到了帝國陸軍元帥的權杖,成了奧地利軍隊幾大巨頭之一。而且還如此年輕,看起來能給利奧波德服務很多年,這是法國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歐根親王來到荷蘭時間不長,大概只有兩個多月的樣子。他帶來了三萬多名步兵和五千名騎兵,基本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隊,戰斗經驗十分豐富。此外,他關系不錯的朋友、第一代馬爾巴勒公爵約翰丘吉爾也帶了一萬多名英格蘭陸軍前來助戰。算上一些其他德意志小諸侯的零散援軍的話,荷蘭人的這批外援總兵力已經突破了六萬人,數量十分可觀。
荷蘭人自己的兵力大概在五萬人出頭的樣子,其中三萬人是正規軍,一萬人是南方兩省一地區的民兵,還有一萬人是雇傭軍。也就是說,反法同盟一方的總兵力大概是11萬人左右,而他們的對手法蘭西軍隊呢?八萬人上下!
統帥法軍的是旺多姆公爵路易約瑟夫德波旁。此君同樣出身高貴,經驗也非常豐富,雖然不如已經逝去的上一代孔蒂親王、孔代親王和盧森堡公爵等名將,但在如今活躍在一線的各國將領中,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此君平日里不修邊幅,生活邋遢,經常睡到下午四點才起床。不過放蕩的生活并沒有影響他在戰場上勇猛地作戰和冷靜地思考問題。他性格溫和,樂善好施,經常拿自己的錢財賞賜給生活困難的下屬軍官或士兵,而且平時也非常和善,只在王公貴族面前才會擺起他公爵的架子。因此,這樣一種品質,使得他帶的軍隊產生了一種很矛盾的特性:平時吊兒郎當,軍紀松弛,但在關鍵的硬仗、苦仗之中,他們總能戰斗到最后一刻,不能不說非常神奇。
旺多姆公爵領導的8萬法軍面對歐根親王統帥的11萬聯軍,如果一方能夠重創甚至全殲對手,那么基本上就可以決定南尼德蘭、聯合省南部和法國東北部絕大部分地區的歸屬了。只可惜這種規模的會戰,雙方首先做的都是自己不犯錯,然后再期待別人犯錯,因此打得十分保守、異常謹慎。
自從荷蘭人于5月下旬的某個拂曉突然出動,攻擊駐防在當地的法軍以來,雙方一直打得很艱難。因為路易十四此番并沒有給旺多姆公爵下達什么難以完成的任務,因此他就一直以守為主,以殺傷對方的有生力量為主進攻一方永遠比防守一方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更何況這次法軍是和平接收南尼德蘭,當地的物資和工事都非常完整,準備時間也更為充裕。
截止6月下旬,反法聯軍方面付出了一萬多人傷亡的代價,除了在斯海爾德河兩岸獲得了幾個不是那么穩固的據點外,幾乎什么也沒有得到,戰局可以說非常焦灼。
6月23日,歐根親王親自策劃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攻勢。馬爾巴勒公爵丘吉爾在南線率軍佯攻,吸引了法軍的注意,而他自己則親率主力精銳,在海軍艦只的配合下,強攻法軍在南尼德蘭的重要據點安特衛普此地一下,商業重鎮澤蘭省的威脅將大大降低。
激烈的戰斗進行了兩天多,歐根親王幾乎就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關鍵時刻,旺多姆公爵親自指揮數千名法國騎兵展開突襲,準確地打在荷蘭民兵與奧軍的結合部。彪悍的法國騎兵準確地撕開了缺口,沒有經歷過如此殘酷戰斗的荷蘭民兵潰不成軍,被一連沖垮了好幾個團,直到歐根親王急調預備隊上來堵住缺口。但這個時候,正面戰場的法軍也從一開始被動退卻的狀態中緩了過來,卡蒂納元帥指揮法軍開始反沖擊,并取得了一定的戰果。
戰斗進行至此,反法聯盟的戰役目的可以說完全破產,傷亡巨大不說,各類物資也消耗了大半,不得不進行休整了。旺多姆公爵率領的法軍也是如此,前往傷亡兩萬余人,南尼德蘭的各類物資被榨取一空,當地百姓怨聲載道,必須好好整頓一下了。
歐根親王返回自己的總部貝亨奧普佐姆后,開始策劃下一次戰役。這個時候,他也詢問了一下前來軍營內觀察這場戰役的幾個友好國家的使者及軍官,其中就包括來自葡萄牙維亞納堡基地的東岸軍官。
軍事觀察員這個概念,其實還是東岸人率先引入歐洲的。當然這不是說歐洲人以前沒有這個,事實上歐洲各個邦國開戰,經常有來自其他國家的貴族過來觀戰,但東岸人確實是最先把觀察員這個角色系統化、專業化的。之前觀摩俄、波大戰,后來法荷戰爭,現在又來到了奧地利人的軍營(當然是通過荷蘭人的關系了),說實話還是比較熱衷的。
帶隊的陸軍第四混成團團長楊成棟,東岸著名軍事家、陸軍大學校長楊亮之子。此君幾年前剛剛晉升少校,今年年初維亞納堡的狼穴要塞完工后,擔任要塞守備司令的他又榮升一級,晉升了陸軍中校,與白傳平平起平坐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事實上如果第六混成團與第四團一起作戰,總指揮仍然是白傳平,蓋因東岸陸軍傳統是軍銜高的指揮軍銜低的,軍銜相同時則資歷較老者指揮資歷較淺的。
楊成棟在狼穴基地整日窩著,除了練兵還是練兵,實在無聊。鷹巢那邊的白傳平又是打摩洛哥人,又是干涉北意大利局勢,讓楊成棟這個好戰分子是的,陸軍軍官骨子里都是好戰分子羨慕得直流口水,恨不得直接帶兵跑到意大利去,過一過大殺四方的癮。只可惜盛德鴻不是傻子,在自己的前任蔡振國殷切叮囑后,他現在對這些陸軍馬糞們看得很緊,各項費用能砍就砍,一點不給他們積攢戰爭經費的機會,讓楊成棟氣得破口大罵。但他又沒有白傳平擺布意大利人的本事,沒法從葡萄牙人那里弄到什么錢,到最后也只能干看著,默默地等待時機。
好在這次歐陸戰事爆發,給了他一個機會。在從盛德鴻那里申請了一筆經費以及必需的外交協助后,他帶著從第四混成團內挑選的二十余名軍官、士官,登上了一艘荷蘭商船,輾轉抵達了貝亨奧普佐姆一座對東岸人來說很特別的城市加入了歐根親王指揮的反法聯軍,充當中立方的軍事觀察員。同樣前來觀戰的還有瑞典、俄羅斯、瑞士、葡萄牙等國的軍官,都是反法聯盟潛在的拉攏對象,因此他們接待起來還是比較費心的,一行人享受了不錯的待遇。
幾個國家的觀察員就這樣白天觀察戰況,晚上聊天扯淡,撰寫報告,日子過得還是蠻瀟灑的。楊成棟中校在歐洲待過很多年,熟悉各地事務,對不少國家的軍隊內情也非常了解,因此看出了很多東西。
眼前正在進行的這場大戰,在他看來,雙方主帥的表現中規中矩,尤其是法軍一方的統帥旺多姆公爵,扎硬寨、打呆仗的本事還是很有一套的,以至于就連素來以機變聞名的歐根親王一時半會也拿他沒辦法。
楊成棟中校也設身處地想過,即如果他坐在反法聯軍統帥的位置上,該如何打旺多姆公爵這個老烏龜,結論是調集足夠多的大炮,越多越好,用驚人的火力投射力度來敲碎旺多姆的烏龜殼,讓他想守也守不安生。只可惜反法聯軍11萬人只有不到三百門火炮,對比下白傳平那廝第六混成團五千人總計48門火炮(加強過后的數量),口徑還普遍大上一截,這確實沒法比,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不過歐根親王的指揮藝術還是很值得人學習的,東岸陸軍如今缺的就是這個。像楊成棟、白傳平這種科班出身的東岸軍官,讓他們指揮一個團那是得心應手,指揮四五個團就有點吃力了,如果指揮十幾個團,效率就有點低下了,必須長時間演練才行。可以東岸的實際情況,誰讓你沒事指揮七八萬人作戰?即便在遠東,有可能會指揮510萬人出門作戰,那其實也是兩套系統,即東岸人歸總司令親自指揮,新軍雜牌之類的就仍歸原指揮官帶著,上頭給一個戰役目標,讓他們完成即可。更何況大多數時候,都是少數東岸精銳陸軍正面野戰擊潰了敵軍,雜牌部隊上前撿便宜而已。真正在東岸陸軍戰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考驗過指揮官能力的,還是當年攻打紹興府的曹娥江之戰,擔任總指揮的儒尼奧(以上校銜退役)是真的打得很不錯,指揮起數萬人來仍然得心應手,讓人非常佩服。
楊成棟中校也想成為那樣的人,因此擔任軍事觀察員期間,他經常借著與荷蘭老帥范馬爾貝格的良好關系,出入各部軍營,與許多參加過戰斗的高級軍官交談,甚至還看到過他們記錄的雙方戰略部署、戰斗過程以及戰后總結的得失,總體而言收獲非常之大。
“這是一場武器水平一般,但戰略戰術水平比較高的會戰。”這是楊成棟中校總結出來的結論,東岸軍事觀察團的其他成員對此也持認同的意見。認識到了這一點,未來就會避免過于輕視敵軍的錯誤,對于第四混成團進入西班牙執行作戰任務如果有的話也很有幫助,萬一在那里遇到了法軍呢?萬一法軍的指揮官就是旺多姆公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