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茍最終還是在村長的陪同下去了那幾位拒不繳稅的村民家里。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終于領教了這些家伙的難纏。奶奶個熊,這些欠稅者要么說話陰陽怪氣,諷刺李二茍這種稅警只敢窩在家里耍橫,說他們當年上陣殺敵為國家謀取利益的時候李二茍等人還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要么說話非常沖,動不動吹胡子瞪眼,甚至去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威脅;要么干脆直接閉門不見,任憑王村長在外面喊破了喉嚨也不開門,直讓人氣得七竅生煙。
王村長和李二茍花了三天時間,將這個村七個生產隊都走了個遍,結果又是威脅又是勸說,最終才收回來一百來塊稅金,實在讓人有些難以接受。李二茍有心扣押一些他們的財產,比如牛羊馬騾什么的,但又害怕釀成什么流血事件(這次他的鎧甲刀槍都沒帶來),因此最后還是隱忍不發,打算回稅警室與幾個前輩們商量后再說。
之前他跟王村長說鄉里要停了醫療隊的事情其實只是虛言恐嚇,事實上他們現在并沒有這個權力,縣里也不提倡這種一竿子打翻所有人的“制裁”方式。對付這些老賴,基本上還是只能從在鄉軍人會著手,現在上頭對清繳欠稅的工作十分重視,相信在鄉軍人會也不是什么無法無天的組織,即便再護短,也要看看風向對不對。國家其實已經給了退伍軍人極大的優惠措施,減免了好多年的稅金,但你若把這種稅收減免政策當做一輩子的事情,那可就有些過分了。說不得,這次縣稅務局要聯合在鄉軍人會一起行動,先禮后兵,如果還做不通工作的話,對不起,四里八鄉的稅警大概會集中起來,然后搞一次清理欠稅的大會戰,將這些難啃的骨頭一個個拿下,到時候看看他們還硬氣不硬氣。
當然對于那些沒什么背景的普通欠稅者,就沒那么麻煩了。處理這些事稅警們早就輕車熟路了,直接先去法院起訴,然后拿了條子就來逮人。要知道,他們稅警可是有執法權的,十幾個稅警騎著高頭大馬過來,手持刀槍劍戟,有幾個人敢硬扛?
依法納稅,本就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你不繳稅我也不繳稅,媽的我們吃什么喝什么?唔,這話好像有什么不對。嗯,改成不繳稅會嚴重擾亂國家秩序,削弱政府職能,進而影響到國家的發展戰略,這個大帽子扣下來,你當得起么?
李二茍最終于2月28日晚間返回了位于翠霧鄉政府大院內的稅警室,然后將情報上報給了主任。第二天,主任就寫了一份報告,交給郵差送往縣稅務局,下面就是走流程了,沒他們太多的事,只需等消息即可。
而就在李二茍等人為了清繳稅款積欠而忙活不已的時候,1688年3月4日,位于青島港的華夏東岸共和國稅務部內,實際主持工作的副部長黃漢華正與自己的心腹部下、擔任稅務部政策法規司副司長的孔大輝商談著。
“老孔啊,眼看國家用度連年激增,現在分稅制改革后中央的財源又少了,你覺得今年這財政該怎么開支?”黃漢華將手里的煙蒂掐滅,起身走到窗戶前,看著窗外寧靜湛藍的海灣,內心里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中央地方的分稅制改革已經執行了好幾年了。現在的趨勢是,地方的財政實力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因此他們有相對充足的資金來搞教育和衛生的普及,同時大興土木完成各種樓堂館所、公路鐵路、運河碼頭及防洪水利設施。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很強的投資地方小國營企業的沖動,比如小磚窯場、小水泥廠、小石灰廠、小食品廠、賓館驛站、小機械廠、小紡織廠等等,真是一朝有錢便使勁灑,那豪情壯志就別提了。
以如今稅務部所在地青島縣為例,該縣去年就擴建了碼頭及船舶修理廠,同時還拿出大筆安置費吸引大魚河海軍造船廠搬遷過來(東方縣當地已不太適應這家大型造船企業的進一步發展),更別提他們滿世界招收金融、外語、貿易、物流等方面的專業人才過來工作了,為此不惜給出了從數百元到一千多元不等的安家費,可見其豪富程度。
可就在分稅制改革以前,青島縣還得將大筆稅收上繳給中央,由政務院來統一安排支出,自己手頭的活錢有限,也就只能做一些修修補補的工作,連修建城市輕軌系統支線的資金都得通過發行地方債的形式來展開,兩者相比不啻一個天一個地。
中央之所以如此安排,主要還是考慮到隨著地盤、人口和經濟規模的不斷擴大,中央已經沒有那種細致入微、面面俱到的管控能力,因此不如果斷放權給地方,將資金交由他們支配,這樣似乎更能提高資金的利用效率,杜絕浪費,建設好地方。
當然這種模式也不是沒有弊病。事實上反對他的人就指責這種模式會削弱中央政府的財力,導致他們沒法通過轉移支付的方式來平衡地區間的發展。你想啊,當國內超過六成的財政收入都被地方拿走后,富的地方自然有大把的資金搞建設,鞏固優勢,窮的地方就只能干瞪眼,修一些地方性質的三等國道、二等國道還要尋求銀行貸款,苦逼不苦逼?
像巴西高原上那一票縣份的干部們就經常抱怨,地方政府窮得叮當響(部分地區賣地收入甚至占了財政大頭),中央投資又緊著潘帕平原和河間地區,這難道是放棄他們,讓他們上百萬百姓自生自滅的節奏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多年來國家持之以恒推行的移民實邊政策還有什么意義呢?難不成潘帕平原是邊地,巴西高原就不是邊地了嗎?政務院的老爺們不妨看看地圖,當年一口氣從葡萄牙人手里割下來了大片的巴西高原,結果至今其開發程度還十分可憐,這難道是應該的嗎?
只可惜,他們的呼聲被上層直接無視了,或者說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當年廖逍遙政府重視開發潘帕,結果現在換了馬文強政府,在繼續投資潘帕平原的同時,還打算開辟查科平原的河西之地,這簡直讓他們憤怒欲狂,卻也沒有什么辦法。
“現今鼓勵糧食、布匹出口,雖有退稅之憂,然則國庫應是日漸充實的,東主何來此慮?”眼鏡男孔大輝不解道:“可是軍費又有變動?”
“可不是嘛!”黃漢華恨恨地拍了一下窗戶,惱火地說道:“中央執委會已經決定,重新組建報、護、忠三部,員額初定為60009000人,一應武器、裝具、食品、醫藥及其他物資,均由國庫開支。同時將第一、第二艦隊轉入戰備狀態,尤其是實力最強的第一艦隊,大部離港北上,以待變化。這樣一來,軍費開支激增,庫款頗有不足。再加上現在陸軍也在鬧著增加四個混成營的編制,不管成不成,這又是一大潛在開支的地方,財政預算簡直就沒法做了,連帶著我們稅務部門也要吃掛落,卯足了勁去清理積欠,這可是得罪人的活計啊,唉,真是難。”
孔大輝一聽也皺起了眉頭,良久后才嘆了口氣,道:“今稅制改革已歷數年,再難挽轉,地方區縣截留租稅,浮濫支銷,正當與否,中央無從過問。又有軍人奮起,議增開支,全國歲出,偏重一方(軍費開支今年破中央財政收入六成已是必然之事),這可真是…”
“東主,無法阻止擴軍備戰乎?”孔大輝又問道。
“怕是不能!”黃漢華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說道:“現在歐陸局勢微妙,不獨奧斯曼、俄羅斯在巴爾干和黑海激戰,同時法蘭西王國又蠢蠢欲動,似有吞并周邊之意,尤其是威脅到了我國利益頗重的北意大利和伊比利亞半島,不得不防。此外,執委會諸公最擔心的,怕還是與北海的英格蘭、聯合省有關,那里的局勢晦暗不明,上頭擔心英、荷兩國合并,奧蘭治親王威廉三世同時擔任兩個國家的元首,那對東岸的市場銷售很不利,必須采取對策。而這些,當然都是要花錢的。”
“歐陸諸國,與豬何異!”孔大輝也有些懊惱了,只聽他說道:“二十年來,禍亂迭起,幾無寧歲,國家收入,十之七八為軍費所耗,其用于建設事業者,幾無足述。奧斯曼惶惶大國,窮兵黷武之下傾空國庫,且戰事發生之后,普通收入不足以濟國用,挹注之方,唯有向我借債。孔某觀之,奧斯曼還得舉債,蓋印其不第恃之以為戰時之用,即戰后之彌補及重事預備,亦要借款。吾國欲占其市場及遏制俄、奧之方略,怕是要被牽累開支。東主,16871688財年這關不好過,稅務部壓力重逾千斤啊。”
“行了,別叫我東主了。老孔你現在好歹也是國家干部,一口一個東主搞得好像是我私人幕僚似的,現在已經不是廣州那會了,以后注意點。”黃漢華走到了酒柜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苦惱地說道:“現在事情已經很明朗了。國家要花錢的地方甚多,就把主意打到我們稅務部的頭上了,這清理稅款積欠的行動是必須要執行的了,而且還得要狠狠地執行開來,起碼要收個五百萬元拖欠稅金,這是政務院給我交的一個底線。他們原話是五百萬不嫌少,一千萬不嫌多,總之要見到錢,不然我們稅務部上下一個個都要被考核,這新建第二個稅警營的事情,百分百也要黃掉。老孔,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我也是被逼到這個份上了,沒辦法了。哦,當然了,我今天找你來,不單是為了跟你講這事,主要還是找你研究一下,在我們現有的財稅體系下,還有沒有增加新稅種,以擴大財政收入的路子或空間?你不要有什么壓力,暢所欲言吧,反正這里也沒什么外人。”
話說自從上一次稅改以來,差不多已經過了快八年的時間了。嘗到了加稅甜頭的東岸政府,現在又把主意打到這方面,其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撈錢嘛,哪個政府不會?可以說都是無師自通的,東岸這個文明燈塔自然也不例外。
華夏東岸共和國的財政,向來是分租稅收入和非租稅收入兩大部分。前者很好理解,就是稅金,后者就比較復雜了,但大體上主要包括國營企業上繳的利潤、土地森林河流等公產收入(土地租金、出讓金什么的)、罰款充公等。以16861687財年為例,非租稅收入總額加起來大概有1240余萬元的樣子,看似不少,但比起租稅收入來說,增長幅度其實不盡如人意。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在于國營企業面臨私人經濟越來越強的挑戰,利潤率開始緩慢下降,一些非管制行業(即資金、技術等門檻較低,充分競爭的行業)的小國企甚至已經不怎么掙錢了。即便還很掙錢的一些國企,也不得不減少給大股東(即中央財政)的分紅,更多地將資金留在企業里,或者改進技術,或者添置機器,或者培訓人員,或者構建營銷渠道,總之為了更好生存的他們是沒多大精力支持中央了,畢竟現在已經不是幾十年前,再不是他們躺著都能大把摟錢的年代了——當然對于南海集團、鐵嶺重工聯合體、平安煤鋼聯合體、黑山工業公司、北方制藥廠、北方化工廠等盈利能力極強的企業來說競爭仍然是不存在的,但不可否認國營企業這個群體的整體盈利能力確實在逐年下降,即便在海外市場有所擴大的當下依然如此,這是客觀事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那么這樣一來的話,國家財政的非租稅收入這一大項增長緩慢就可以理解了。這一項要想大幅度增長的話,除了國營企業群體重新恢復盈利能力之外,怕是就只有大幅度增加售地指標,靠土地財政來續命了。但問題是,現在農業發展進入了頸期,糧食種植業更是處于輕微的蕭條當中,工農業收入開始拉開差距,試問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國民又怎么可能積極投身移民實邊運動,并大力購買土地開荒呢?黃漢華感覺,大概除了新來的移民及轉正的非國民外,本土出生的國民在這方面的積極性應該是逐年下降的,除非政府現在就起來制定政策,努力解決工農業收入倒掛的現象,但這又何其難也。
畢竟,這是破壞市場經濟規律的行為,屬于政府強行干預市場的選擇,未來會出生什么樣的結果,誰都不敢保證。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這會華夏東岸共和國的財政收入若想再獲得一波比較迅猛的增長的話,竟然就只有新增加稅種一途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大的諷刺,也是一個難堪的現實。黃漢華是稅務部副部長,深知現在東岸國內的個人及企業收支狀況,明白加稅肯定會引起一定程度的反彈,尤其是那些企業主,背后指不定站著誰呢,以后還不得天天在家扎自己的小人玩啊!這種得罪人的活計,居然就落在了我的頭上,真是晦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