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就這樣一邊吃酒,一邊閑聊,從分稅制改革談到各級政府財政,從交通建設投入談到科研基金,直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搖搖晃晃地散去,實在是有失國家中高級干部的形象。
黃漢華在開完這一天的會議后,基本上就沒什么事了,于是第二天就離開了米林湖療養院,乘坐火車南下到了首都東方港。在這里,他處理了一下積壓的事務,給處理人分派了一些任務,然后又馬不停蹄地登船,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位于潘帕平原的銀海港。
1680年6月8日,黃漢華及一眾隨員乘坐的信使班輪公司的船只抵達了銀海港。距離拉莫斯神父被刺殺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個月之久,在這座東岸、西班牙居民兩方雜處的怪異城市內,雙方之間的關系仍然有那么一絲若隱若現的敵意。這種敵意非常微妙,但卻又是真是存在的,黃漢華一登岸就感覺到了。
老實說,居住在這里的西班牙人已然不是太多了,至少生意人、貴族什么的已經遠離。留下來的,不過是一些掙下了份家業的西班牙移民或雇傭軍罷了。這些人,除了銀海港周邊的麥田、果園、牧場之外別無他物,這就是他們幾乎全部的財產,所以你讓他們去哪里?你想讓他們去哪里?
若說他們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東岸異教徒的兇蠻大家都清楚。但這是大家幾乎全部的財產啊,值得用性命相搏的財產,足以蓋過許多恐懼,所以他們不走。當然了,西班牙人不走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則是東岸人數十年還算良好的聲譽:他們不隨意殺人,不隨意搶劫,對于擁有過多土地的人,也會開出一個價格贖買(雖然這個價格在很多人看來過低),總之不會平白無故強搶你的私人財產。所以,這些西班牙人在等,在等局勢的明朗。即便最后馬德普拉塔被割讓給了東岸人,他們也不會一無所有,不是嗎?雖然東岸人的這種文明并不能扭轉他們的仇恨。
黃漢華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入城的。他有些可憐這些西班牙人,因為過幾天他們就會陸陸續續明白了,他們的政府基本上已經同意東岸人修建鐵路的要求,并將鐵路以東的一切賣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價錢,這個“一切”既包括當地的土地、礦產,同時也包括那里的人!
黃漢華等人徑直去了東岸人控制的馬德普拉塔新城,在提交了必要的身份證明文件后,他們被安排住進了縣政府招待所。按照計劃,他們將在這里休息個六七天的時間,等到縣政府將散布在各定居點的稅務官員(很多人是兼職的,故需要時間臨時交接工作)都召集到縣城集中后,再由黃漢華帶來的人給他們培訓國家即將在1681年全面推行的新的稅收政策。
是的,沒錯!他們就是來宣講新的稅收政策的,雖然整個潘帕、巴塔哥尼亞就一個鹽城縣會在明年施行新稅制,不過按照上級精神,全國各縣都要組織稅務官員學習、培訓,以便做到心中有數,同時也順便探討一下平時稅務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以及歷年積欠的稅金該怎么收上來又不造成特別惡劣的影響。
黃漢華作為第三次稅改工作組的重要成員,自然也被分派了任務,那就是負責北巴塔哥尼亞地區、牛欄山地區諸縣的宣講工作,而目前看來他的第一站很明顯就定在了銀海縣,一個設立沒幾年、民情復雜的縣份,打算先把這個基礎最差的縣份拿下,然后再去牛莊、鹽城、大梁、宣武、蘆陽等十一縣。尤其是宣武、大梁、鹽城等縣,經過多年的著力開發,如今已是全國有名的小麥產地,谷倉堆得到處都是,機制面粉產業也發展得好生興旺,自是面粉統一特別稅的重點征收區域,是得多花些心思了。
而就在黃漢華等人在銀海縣住了兩天,各鄉鎮官員正在往縣里趕的時候,牛欄山地區行署專員兼牛莊縣縣長何源,也陪著西班牙王國駐東岸大使塞巴斯蒂安伯爵來到了港口,他們這是來對本地官員宣讀東、西兩國剛剛達成的協議的——西班牙卡洛斯國王簽好名字的協議文本已經用快船送到了東岸,華夏東岸共和國執委會主席廖逍遙也已經在上面署名,協議已經正式具備法律效力。
按照協議精神,東岸人可以在鹽城與布宜諾斯艾利斯之間修一條鐵路,這條鐵路兩側各一里格的土地為鐵路附屬地,鐵路經營者中央鐵路公司可以隨意處置,鐵路附屬地內的民政事務西班牙人不得干涉,軍務需提前通知西班牙方面。這樣的條款,基本上也說明這幾千平方公里的鐵路附屬地已成為事實上的東岸租界,因為西班牙國民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都無法進入鐵路附屬地,東岸人的護路大隊甚至可以對這些擅自越界的人開槍射擊,理由都是現成的,即保護鐵路的安全。
此外,鹽布鐵路以東部分大概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將對華夏東岸共和國國民全面開放!任何一位東岸國民都可以前往位于東方、鎮海、青島、平安、商城、靖江等主要沿海城市的港口,找到有關部門進行登記報名,即可前往潘帕平原經營各項產業,無需得到西班牙王國的批準。
當然了,在那片遼闊的土地上,他們還是多多少少要受到東岸政府派遣的官員約束的,只不過力度肯定不如本土核心區域那么嚴密。甚至如果不是非要定居在銀海、牛莊兩縣的話,他們一年到頭都不用繳納幾個稅金,自在得很。
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上下對于這個結局早已心中有數。這些殖民地官員們都是人精,在拉普拉塔居住多年的他們對于兩國間的實力對比也有更深刻、直觀的感受,對于卡洛斯國王最終下令“放棄”鹽布鐵路以東地區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問題,事實上主動權從來沒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東岸人之前調遣的將近五千名士兵至今還沒有完全退出潘帕平原呢,在這樣的“真理”面前,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不過,理解是一回事,但這種與東岸人一起勘界劃線并最終簽署協議(此為勘界協議,作為之前那份協議的附件)的活計,卻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因為這可能會毀了他們的聲譽,尤其是那些伊達爾戈們。到了最后,這個鍋最終還是甩給了西班牙大使塞巴斯蒂安伯爵,這個悲情的男人也沒有拒絕,而是沉默地接受了這個“骯臟的任務”,來到了銀海港,向當地官員——同時也是西班牙王國在潘帕平原以東地區各殖民小鎮、村子、莊園、軍事哨所的最高管理機構——宣讀卡洛斯國王的命令,同時與東岸人的代表何源一起發表例行公事的聲明,宣布東岸國民可以在此自由屯墾。
毫無疑問,這個活計是很令人感到難堪的,塞巴斯蒂安伯爵能夠承擔這份責任,無論是黃漢華還是何源,其實都是有些佩服的。將心比心,若是換他們在這個處境,怕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日后的前程肯定是一片灰暗。
“大使先生,這片土地荒著也是荒著,不能生息那又有何用?如今交由我們國民來開發,出產糧食、水果、肉奶、蜂蜜、油料、蔬菜,也可以廉價提供給布宜諾斯艾利斯、羅薩里奧、圣菲、科爾多瓦、圖庫曼等貴國城市,產生效益自然不是一點半點。再者,我們已經承諾,每年向貴國支付十五萬比索的土地使用費及一定比例的稅金,這筆錢也足以做不少事情了,至少布宜諾斯艾利斯檢審法院區的其他地方的發展資金,是有了著落了。”看到塞巴斯蒂安伯爵的心情有些抑郁,何源便笑著寬慰起了對方,雖然他的這些所謂的寬慰之語聽起來可能讓他們的心情變得更加低落。
“對的,得了這筆錢,貴國可以更好地建設地方。同時,我國海陸軍也將接過這片土地及近海的防務,尤其是關鍵的拉普拉塔河,可以確保安全,貴國運銀船若是改從此地出海的話當可無礙,那些對寶船隊虎視眈眈的敵國海軍、海盜們也一定會措手不及的。”應邀到場見證的黃漢華這時候也說道:“而且,現在貴國在舊大陸麻煩不少,首要敵人也是野心極大的法蘭西王國。路易十四的軍隊占領了半個南尼德蘭,財稅重地喪失之后,貴國的經濟狀況怕是很糟吧?這個時候,可就要更加注重寶船隊的安危了,像圣克魯斯港寶船被劫事件的發生,本就不應該。”
何、黃二人一唱一和,倒讓塞巴斯蒂安伯爵苦笑了一下。只見他想了想后,很直白地說道:“其實,如果從利益角度來考慮,將拉普拉塔逐步移交到貴國手里,其實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壞事。卡洛斯國王的根本重地還是在卡斯蒂利亞、在加泰羅尼亞、在西西里、在那不勒斯、在米蘭、在南尼德蘭、在弗朗什孔泰,我們也不可能將首都遷到新大陸來,那是不可想象的。毋庸諱言,比起貴國對拉普拉塔的渴求,法蘭西王國的擴張才更為可怕,因為這很可能會毀滅西班牙王國的榮光。所以,比起像馬德里、巴塞羅那、巴勒莫、那不勒斯、米蘭、布魯塞爾、阿爾薩斯等地區被法國人占領,我更愿意丟失的是拉普拉塔。現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拉普拉塔能夠成為‘養料’,一種給伊比利亞的我們提供戰斗力的養料,以更好地抵御瘋狂的法國人,保證西班牙王國的獨立與榮耀。”
“沒錯,法國人更值得警惕。聽說這次貴國與法國談判媾和,想為剛剛成年的卡洛斯國王選取一位法蘭西貴族女子為妻,我認為這并不合適。卡洛斯國王可以與奧蘭治家族聯姻、可以與德意志諸侯聯姻、可以與瑞典王室聯姻等等,都比法國王室更靠譜,前提是你們可以成功地讓未來的王后改宗天主教,其實我認為這并不是無法做到的事情。”何源又扯起了如今已不是秘密的法西談判中的一些流言逸聞,其中有關卡洛斯國王婚姻問題的無疑是最具爆炸性的消息。
根據目前流傳的版本,法王路易十四的侄女、奧爾良郡主瑪麗是最可能的人選。何源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是怎么爆出來的,也許是法國或西班牙的敵對勢力從口風不嚴的外交人員口中得到了消息,然后故意散播以增加難度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卡洛斯國王已經成年,也是時候迎娶王后誕下子嗣了。要知道,像西班牙這樣一個在歐洲、美洲、亞洲、非洲都有領地的龐大國家,繼承人問題從來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政治問題,卡洛斯國王有子嗣還好,自然繼承這個國家沒有疑問。可若是沒有呢?那么哈布斯堡家族以及波旁家族(路易十四和特蕾莎公主的后裔)可就都有權利對馬德里的王位提出要求了,那樣樂子可就大了,爆發一場大戰是在所難免的。
所以,卡洛斯國王現在真的是歐洲的風口浪尖了,就如同法王路易十四幼年時被忠于國王的騎士重重保護在一個城堡內一樣,他們本身活著就是和平的保障,死了的話就會讓數十萬乃至百萬人為之陪葬,這一點也不夸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東岸人是不是也該為此未雨綢繆了呢?古話說得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以卡洛斯國王如今的健康狀況,他什么時候死都不意外,這就需要各部門做出預案了,即卡洛斯國王一旦暴斃引發大戰的話,東岸將何去何從!另外,根據國家情報總局的資料,卡洛斯國王因為父母近親結婚的原因,在人道方面有些困難,未來能夠誕下子嗣,委實不樂觀,那么這就更需要提前做好預案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