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是日漸囂張了,這投資環境有點差啊。”牛欄山腳下的采石場內,從本土過來查看經營狀況的朱衡朱老爺很是郁悶地說道。這才剛剛在潘帕平原砸下了大筆錢呢——為此從不喜歡欠人家錢的朱老爺還去聯合工業信貸銀行申請了貸款,可見多么看好這項投資——西班牙騎兵就驟然出動,開始在草原上驅趕東岸人,一開始還只是驅逐在野外的捕牛客、牛販子等,不過在出現了一些人員傷亡情況后,惱羞成怒的西班牙人開始將目標轉向了草原上自發形成的許多東岸定居點,如今已經頗具規模的牛欄山鄉就是其中之一。
牛欄山鄉如今大概有多常住居民,主要從事農業、建筑業和捕牛業。農業方面主要是出生在本土的那些沒有繼承權的年輕人,以種植小麥、大豆和蔬菜為生,客戶也多是那些捕牛客、牛販子及建筑作坊的工人。
這里的種植農業的發展,毫無疑問完全取決于商業,即市場的擴大。托政府這幾年上調整糧食出口關稅的福,外來糧食在這里并不流行(走私的除外),尤其是在牛莊近郊國營勞改農場的規模日漸擴大之后,糧食進口量有所減少,本地的種植業愈發興盛,而這無疑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前來從事農業,直接增加了本地的人口,或許這才是執委會諸公的本意吧。
與一切看起來都很正規的牛莊港所不同的是,牛欄山這邊要原始得多,因為種糧食的基本都是個體戶,甚至就連小規模的互助合作社都沒出現,也是沒誰了。他們的農田也是自己辛苦開辟出來的,且沒有任何農業機械的輔助,辛苦得很。也幸好這里的土地肥沃,且不用繳納任何的田稅、不動產稅什么的,更不用服惱人的徭役,因此一年到頭下來也能落下不少錢,生活水平并不會比本土少多少。
建筑業的從業人員就要復雜得多了,其業主、投資者基本都來自本土(比如朱衡),技術人員、管理人員基本上也是高薪從本土聘請,勞工的話就不好說了,既有從本土雇傭來的二代國民,也有從政府手里“轉租”的非國民勞務工(這需要你有一定的門路,比如租了不少波蘭勞務工的朱老爺),更有從草原上過來討生活的苦哈哈的高喬人。
牛欄山鄉目前出產的最主要的建筑材料就是石材了,主要用于民居,因為這里缺乏樹木、蘆葦等一切能夠用來修建房屋的材料,同時因為地下水位的因素,地窩子也搞不起來,因此石材成了稍微有點錢的人建造房屋時的首選材料。
本地當然也有一些小土窯了,生產的是紅磚,不過規模很小,技術也很落后,不過銷量卻也很不錯。相信等以后本土有實力的投資者前來建起規模更大一些的輪窯后,這里的紅磚產量會呈幾何級爆發吧。另外,朱衡朱老爺原本打算在這里也建一座石灰窯的,不過由于資金的短缺和燃料的極度缺乏——準確地說,這里既缺木材,更缺煤炭——他最終放棄了這個計劃,除非能夠在牛欄山與銀海港之間修一條鐵路,不過想想不可能就是了。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牛欄山鄉如今雖然人口不多、生產力更是落后,但潛力確實非常巨大。按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也許只需要十年時間,這個鄉就會發展成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大型集鎮,成為東岸人經略潘帕平原的又一基地,所以這就難怪西班牙人派騎兵過來騷擾了,實在是心腹大患啊。
今天是年月日,已經是西班牙人第二次前來牛欄山鄉這里宣示武力了。第一次他們出動了五十余騎,只是跑過來草草警告了一番,沒動手,態度也還算溫和,于是大家都沒在意,該怎樣繼續怎樣,除了野外不時傳來有捕牛客遭到西班牙騎兵攔截并產生死傷的消息傳來。
不過這次看來確實不一樣了!今天一大早,數量高達兩百余人的騎兵突然出現在了牛欄山外圍,然后兵分數路,一路五十余騎去近郊清理當地的農舍,驅趕東岸農民,掠奪他們的糧食和牲畜;一路主力近兩百騎,由兩名看起來貌似貴族的軍官帶領著,堵在鎮子外圍,似乎在商量著該怎么辦;最后一路四五十騎,由一名看起來邋邋遢遢的雇傭軍首領帶著,直朝山這邊而來,畢竟這里聚集著采石場、磚窯場、牲畜欄等設施,看起來也是個非常重要的所在,故吸引了西班牙人的目光。
朱衡這次難得在采石場住了幾天,看看他兒子朱殿忠干得怎么樣,結果運氣這么背,竟然遇到了西班牙騎兵過來搞事,讓老頭子氣得不行。不過看樣子他兒子朱殿忠倒是比較鎮定,只見他站在石臺上朝外面看了看,說道:“父親,西班牙人不敢硬來的,在野外殺一些捕牛客、牛販子已經就是極限了,因為那些人本來整日里就互相廝殺,每天都在死人,死幾個在西班牙人手里,根本就不是事。可一旦西班牙人堂而皇之地進攻起東岸人的殖民城鎮(雖然名義上是自發形成的聚居區,但誰都知道這些聚居區的背后是怎么回事),那么事情的性質可就變得復雜起來了,不出人命或人命控制在很小的范圍還好,也許還能糊弄過去,可一旦造成了大規模的死傷,這事情絕對會升級,相信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康斯坦丁·德·奧萬多將軍也不愿意看到這樣的場面。”
“所以你斷定西班牙人不會動粗?”朱衡也站在石臺上,瞇著眼睛看向遠方依稀可見的城鎮,然后說道:“那你說那是怎么回事?”
朱殿忠聽自己父親這么一說有些吃驚,連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那里有數十騎正在展開一場追逐戰。跑在前面的大概有十多人的樣子,看不清衣著和裝備,但朱殿忠憑直覺覺得那些應該是捕牛人。而在后面追逐他們的大概有三十多騎的樣子,朱殿忠猜測也許是來自西班牙的梅斯蒂索人騎兵,就是不知道他們出于什么原因在追逐這些個捕牛人了,因為這些家伙很明顯是從牛欄山鎮子里剛剛跑出來的。
“這——應該是跟西班牙騎兵有隙吧,不然為何不追別人,獨獨追他們呢?不好,他們向這邊沖過來了。”朱殿忠的呼吸猛然間有些急促了起來,因為那前后激烈追逐著的數十騎已然調轉馬頭,朝采石場這邊沖來了。
朱殿忠有心叫人關閉采石場的大門,以免引火燒身——采石場周圍有一圈木柵欄,這還是朱衡托人從鎮海港采購的,花費不小——不過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敢這么做,而是讓人將門敞得大了一些,同時讓采石場內那十多名保安給槍上好彈藥,以防萬一。
他父親朱衡朱老爺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許了他的行動。其實想想也就不奇怪了,在廣袤又危險的潘帕平原上,東岸人討生活本就不易,如果這時候你再不團結起來的話,那么真的就只能任由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欺凌了。剛才朱殿忠如果真的下令關閉采石場大門,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的話,那么名聲立刻就會敗壞,日后在草原上也會寸步難行,他經營的產業也會因為種種因素搞不下去。
這樣的代價,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他真的承受不了!所以他打開了大門。
“唏律律”的馬兒嘶鳴聲次第響起,十多騎風馳電掣般地沖進了寬闊的采石場內,然后在騎手們高超的控馭技巧下慢慢減速,最終停了下來。而在他們身后,早就蓄勢待發的采石場保安們一擁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推上了木門,然后落下門栓,將三十多騎西班牙騎兵堵在外面,急得那些人直破口大罵。
遠處正在牲畜欄一帶收繳野牛的五十余騎西班牙騎兵這時候也得到了消息,慢悠悠地靠了過來,與另一波人交談了起來,似乎在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事。而在采石場內,朱衡、朱殿忠父子二人也看著那十多個喘著粗氣的捕牛客,想搞清楚到底怎么了。
“伊尼戈、勞司吉,怎么是你們二人?”不過待朱殿忠看清楚剛剛沖進來的是誰后,立刻驚訝地叫了出來:“你們怎么也惹上西班牙人了?到底怎么回事?”
“嘿嘿,其實也沒多大的事。”一屁股坐在地上串子的伊尼戈看了眼朱殿忠父子,齜牙笑著說道:“不過是以前在野外殺了個西班牙貴族軍官而已,結果剛才不巧讓人認了出來,這就跑了。沒辦法,當時是那隊西班牙人先對我們動手的,還打死了咱們兩個兄弟,我們不得已之下奮起反擊,干了他們那個蠢貨般的頭領。那都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沒想到這次在牛欄山這里又碰到了,真是倒霉。啊,對了,謝謝你們的收留,這個人情我伊尼戈記下了,日后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說完,伊尼戈拍了拍腰間的刺劍,然后起身走到勞司吉等人面前,將他們一個一個都拉了起來。這個時候敵人還在外面呢,還沒到他們癱在地上休息的時候。而這些人看起來也都是狠人,這會一個個沉默地從鞍袋里拿出火槍、彈藥包什么的,細致地裝起了彈藥,看樣子是打算和西班牙人拼命了。
采石場的監工這個時候也從后面趕了過來,他們一共有十一二個人的樣子,帶著差不多同樣數量的平日里比較聽話的波蘭裔非國民勞務工,拿著大刀、長矛等冷兵器趕來助陣。朱殿忠示意他們站到大門兩側,準備用長矛攢刺敢撞門的西班牙人。
至于朱殿忠本人自己,也沒有退縮——事實上敢在潘帕平原上討生活的,就沒幾個膽小的——而是咬著牙爬上了大門右側的一個小型塔樓上,手里拿著一桿上好彈藥的燧發槍,用不是很熟練的西班牙語同外面交流了起來。
帶隊的西班牙軍官一開始還耐著性子要求朱殿忠打開大門,讓他們進去“抓捕逃犯”,不料在被朱殿忠斷然拒絕后,就立刻翻了臉,下令一隊騎兵下馬,手持火槍沖了過來,似乎打算來硬的了。
“砰!砰!砰!”連響,那是另外一側的塔樓上有人向外射擊了。朱殿忠大罵了一聲“狗日的,盡給老子添麻煩”,手里卻不停,大致瞄著西班牙人所在的方位放了一槍,也不觀察戰果了,便貓著腰躲了到了后面,轉而指揮起了采石場保安們居高臨下用槍射擊。伊尼戈等人見狀哈哈大笑,這幫亡命徒這個時候也沖到了木門后面,隔著門縫對外面的西班牙人進行射擊,一時間打得對面鬼哭狼嚎。
這個時候,事情似乎已然鬧大了!
進攻的西班牙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倒下去了六七個人,剩下的人見狀也不敢硬抗采石場這邊三十多桿步槍,于是便撤了回去,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西班牙帶隊的指揮官這個時候其實也很撓頭,他們只有八十多個人,且還是騎兵,馬刀、騎矛是不少,可火槍卻只有三四十枝(其中一半還是威力、射程都很有限的手槍),更沒有攜帶火炮這種能夠敲開采石場烏龜殼的大殺器,因此說起來很難堪,他們這會還真的拿這個采石場沒辦法了呢。可要是丟下這里不管撤退的話又實在太難看了,且上官那里也交代不過去,那么就只能硬著頭皮僵在這里了,看看入夜后有沒有機會取得突破。
伊尼戈是何等人物,打老了仗的他自然明白西班牙人的打算,因此他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朱衡、朱殿忠父子,讓他們做好應對。眾人商議了下,覺得只要守好大門,那么缺乏火炮、缺少攀爬器具的西班牙人,根本無法對采石場造成什么樣的麻煩。
當然了,等到入夜后趁機派人偷偷出去,去別的地方搬取救兵,也是很必要的事情。比如附近的那個村子就是了,他們一向與采石場關系良好,守望互助,短時間內湊個數十人不成問題,足以把這股西班牙人嚇跑了——敢來咱東岸人的地盤上找事,當我們是泥捏的啊!這次你們做下了如此激烈的事,難道就不怕咱們的政府提出外交抗議乃至反制措施嗎?